毛佩琦:从心所欲,不踰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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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佩琦明朝湖湘讲堂汉服历史 |
(一)
第一次认真看毛佩琦先生的样子,是他和师母空降长沙的当晚。
接风宴上,我坐他正对面。趁领导们跟他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我细细观察着这个对我来说意义十分重大的人——我的第一位主讲人。
他是个名满天下的大家,学识阅历自不必说,但在我看来,更像自家的某个长辈,年近古稀,慈祥亲切。
他从头至尾和颜悦色,不时冒出几句地道的老湘潭话,加之他的姓与韶山冲走出的那位一样,我真以为他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我问他这次来长沙,最想吃点什么。
先生用湘潭话说:“甜酒冲蛋,有啵?”
(二)
因为先生的日程安排比较满,录制只能分两次完成。第一次在7月底,先生携师母一道过来;第二次是8月中旬,他孤身一人。70岁的人,还这么飞来飞去,旅途劳顿自不必说,录制也是上午下午连轴转,绝对的高强度体力活。
【爱穿“吊带装”的毛佩琦先生】
第一次录制,连续三天,12集。先生一改在《百家讲坛》的西装革履造型,换上自己喜爱的“吊带装”(背带裤),坐在湖湘讲堂那张鸡翅木讲台前,有如太极高手,潇洒自如。讲到兴起,常常一两个小时不休息。
只是因为内容太多,讲得又太投入,加上偶感风寒,这次录制,先生的嗓子大受影响,时不时咳嗽。每到此时,我就忍不住回头看看坐在观众席上的师母,心疼得屏住呼吸。
讲严嵩的那天下午,面对现场观众提出的各种问题,大到历朝得失,小到细节真相,先生如高手飞花摘叶,信手拈来,滴水不漏。
他说:“在不同的政治理念下,历史会被重新解读。……而我们要把它们放到历史的本来面貌中去看。”
(三)
【“穿越”版的毛佩琦先生(汉服照)】
那个下午,来了不少喜爱汉服的观众。中场休息时,其中一位问我们,能不能录完请毛佩琦先生穿汉服合个影。说实话,对于这种要求,一般人会习惯性地以为,这是不是想借机打广告,或者“另有图谋”?当时我没有答应这群朋友。
没想到录制结束后,他们一团围住先生,直接提出这个要求。更出乎我意外的是,先生居然愉快地接过衣服穿上,并与他们合影留念,如同古画上那些名士。
他说:“穿什么衣服,是人的自由。”
(四)
第二次来长沙,先生身体明显恢复了,录制很顺利。第三天午餐时,制片人柳理跟他开玩笑,问能不能留点啥给湖湘讲堂做纪念,先生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们题字吧。
于是头儿跟责编广嗲赶紧驱车河西,找朋友弄来笔墨纸砚,好厚一摞宣纸。
下午收工很早,先生显然意犹未尽,毕竟明史值得讲的太多了。好在文房四宝及时端了上来,他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大呼谁要谁要。而我们,则如一群贪婪的蝗虫,从制片人、编导、摄像师到实习生,一窝蜂拥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要他题这题那。某摄像大哥要他题“奋斗成就男人”,
先生乐呵呵地,写得极爽快。
【毛佩琦先生为湖湘讲堂题词照】
节目定版的“权臣谋国”四个字便是他手书。老实说,对于写字我是门外汉,但以字观人,先生的字沉稳有力,端正大气。
写好的大小条幅铺满一地,先生拿着笔环视我们,又卖弄他的湘潭腔:“还有要的么,万把块钱一个字咧!”
(五)
录制结束后的第二天,一行人按预定计划前往岳麓山,登山换气。
几天来,长沙的天气一直不错,可到了登山这天,偏偏阴沉了下来。待到我们出发之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路上,雨时下时停,而毛老师下午两点多就要启程回京。我心中不禁忐忑起来,责备自己未考虑周到,建议是不是考虑改去其他地方看看。毛老师摆摆手,说不必。
【登山照】
好在到达山下时,雨已经很小。四个人,缓缓在山上走,听着先生和他的老同学——儿童文学研究专家杨实诚老师——一路闲聊往事。从文革前的大学生活,到在湘潭县搞社教,那些在我而言极遥远的历史,居然就发生在他们身上,听着听着,竟出了神。
可惜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我们只好折往小路上的凉亭避雨。对于一路上的不顺利,我颇为歉疚。毛老师却笑呵呵地,全然不觉此行有何不妥。
他说:“来爬了山就行,能走多远,到不到得了山顶,那不重要。”
(六)
因为节目中要挂主讲嘉宾的头衔,为此,我事先看了看网上的通行版本,然后请教了制片人和其他编导,最终敲定了两个备选的,请毛佩琦先生确认。
刚开口提到这事,先生便表明不必过问他,他只负责把文稿等节目内容做好。
他说:“这些东西,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思绪又再回到第一天的圆桌上,觥筹交错间,我抬头第一次认真看着毛老师。
席间众人聊着家事国事天下事,我唯独记得他对自己的评价:从心所欲,不踰矩。
读《论语》时,对此句不甚理解。既然从心所欲,又怎么可能不踰矩?
(七)
离毛老师回京,已经两月有余。但这些只言片语却一直忘不掉。
他彬彬有礼,不论倒茶、吃饭、整理文稿,事无巨细,都会道谢,却不会刻意显露出与人亲近或疏远。只是到了机场,临进候机厅大门前,他不许我们再送,要我们留在车上,然后孤单一人,拖着行李,一再回头,一再挥手。
他曾说想带一支夹竹桃回京。北京原有的夹竹桃,因为城市规划,已经很难寻到踪迹。
夹竹桃,不是有害植物么?
后来才得知,这是毛老师那段下乡回忆的标志信物。
(湖湘讲堂编导 樊抒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