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身患双膝退行性关节炎多年。过年期间全家人去了趟江西，或许是路途劳顿多走了些路，回来后炎症终于发作，左膝水肿，疼痛到无法行走的地步。那时，虽还在年节里，但上班的人已陆续返回工作了。大哥大嫂离开扬州北上去旅游，我也和老公回到了他工作的城市。

   那天清晨，老公在睡梦中接获了婆婆的电话。我听明白了原委，立刻翻身下了床。我说：“你们都有工作在身。照顾婆婆的事，还是我去吧。”

   等我匆匆赶到扬州时，婆婆已忍受不了疼痛，在保姆的搀扶下先去了医院，留下九十岁的老公公独自在家。我敲门无人应门，可我明明听见屋内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一定是老爷子听力不济，戴着耳机看电视。无奈，我只好站在门外连喊带敲，像个疯子一样。过了好一会儿，等我几乎筋疲力尽了，老爷子才慢腾腾开了门。二话不说，我赶紧下厨房为老爷子做午饭。

  第二天上午，婆婆办理了住院手续，我也陪护在旁。白天，我陪着她老人家去楼下做推拿，扎针灸，平时则是在病房看观察吊瓶挂水，搀扶她去上厕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几天后，婆婆病情稍有好转，我改为上午照看婆婆，下午回家照料公公。老公公虽然身体硬朗，但他耳背，行动迟缓，身边不能无人。毕竟是九十岁高龄的老人，生怕有什么闪失。我原计划的许多安排都就此搁浅，每天清早去医院，下午赶回家，路途乘坐27路公交车，成为我两点一线的公式化生活。

  这期间，母亲来过几次电话。先开始，我听出她言谈之中的醋意，怪我回来时间长，陪她时间却短。可后来，当她听说婆婆关节炎发作住院后，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我一定要多陪婆婆，尽孝照顾二老。随后，她又不放心说，干脆她也赶过来帮我一起照顾老人家吧。其实，我知道母亲的心，她怕我这个人粗枝大叶惯了，哪里细心照顾过病人，到时候帮不上忙反而造次，给婆婆留下不好印象。在母亲眼里，我只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人。在娘家，回来探亲，说的不好听，全是享受母亲的伺候。我洞察她心思，嘱咐母亲好生在家安排好自己的日子，别在我忙乱的时候再添乱了。

  朋友的短信和电话不断，也有一遍又一遍邀请吃饭的，我只告诉他们现在不方便，没时间。

  婆婆推拿和针灸的时间，让我有足够的耐心学会静心和等待。前来治病的人很多，我的目光，经常穿过这样的人群，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外是一个设计很不错的水池园林，里面有一个小巧的亭子，一条不算长的回廊，池中有五彩斑斓的鱼儿游来游去，假石山上一股小瀑布哗啦啦落入池中。年轻的护士钻了一点空子，举起手机拍园中的飘雪，或者指点着迎春花，估计着它将要开花的时间。她们偶然的活泼，是沉闷空气中的一沐春风。

  我的心，渐渐地，在帮助脱鞋穿鞋的重复动作里，在往返汽车的两点一线中，在雨雪交错的快步匆匆中，变得越来越安静。随后，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一种我向往已久的气息，慢慢回到了我的体内。我细细地咀嚼，并慢慢体会和觉悟着自己的改变。

  不再有漂泊感，不再是过客，不再有疏离。换言之，我渐渐容纳自己在周围的环境里，浮悬着的心开始放下。

  我把它叫做“接地气”。

  当婆婆用力挽住我的臂膀，借助我的身体支撑往前挪动时；当老公公为我做早餐，颤抖的手切馒头割伤手指时；当保姆提着热腾腾的饭菜，匆匆赶到病房时；当夜晚小护士，为我送来一床干净的枕头被褥，允许我睡在床上免受折叠床之苦时；当婆婆的病友得知我是儿媳而不是女儿，投来羡慕的目光时；当我像这个城市的市民一样，为节省几个钱，与所有人一样，乘坐不同路线的公共汽车去市中心办事时；当我在灯下抄录公公的回忆录，启发他讲述当年衡阳守卫战47天的细节时；当夜深人静，我和婆婆交谈到亢奋状态，两人都无法入睡，导致她血压又高时，我突然感觉到，我正在经历一种真真实实的生活。

  为着这样的变化，我自己酸过鼻子。当自己的先生在电话那头对我说一声谢谢时，当小姑子骄傲地对她的姐妹们说，这次有二嫂在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个人获得的收获，远比他们看到的要多得多呢。

  而且，也是因为这次的陪伴，让我与公婆一家有了一个真实的亲密接触和沟通。我们常说，要深入了解这个人，就去了解他的原生家庭，从而摆脱在无谓地争吵和懊悔中打漩涡，避免委屈和伤害。这无疑是上帝为我打开的一扇窗，让我更加从容地面对婚姻，以及我们这个家庭的未来。

  昨夜，睡前关窗，突然，一阵腊梅花香阵阵袭来。原来，住家小院的路旁，那不起眼的黄色腊梅花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含苞待放。早春二月，就这样在清冷的寒气中，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