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读了你爸爸写给你们的信，我泪如雨下。

女儿，我上次背着你爸爸写给你们的信，也是一急之下。后来后悔不该打搅你们。但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么长时间没有来信，我担心死了，肯定是因为我的信让你们为难了。现在，我设身处地为你们想一想，你们也有难处。别的我们也不了解，单从一个人养活一家五口人这件事看，你们的负担真是够重的。上次寄来的钱，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要在此谢谢女婿。

女儿，你是知道和了解妈妈为人的，我个性倔强，从不求人。可是，现实生活就是如此残酷，正如你爸爸说的那样，经济压力大，抬不起头来。我也想不通，为何儿女越大，负担反而越重呢。而且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太多了，多到我快受不了了。女儿，我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分担家庭的担子，不要把所有的压力都挑在女婿一个人身上。

我已经想好了，房子的事情，有能力就买，没能力就不买，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吧。偷又偷不到，抢又抢不到，工资只有那么多，开销又那么重，日子总要过。

外婆去世了。她的走，让我内心倍感孤独和无靠。这些日子，我身心疲惫，焦虑过度，常常睡不着觉，哭得眼睛发痛，视力明显下降。外婆一生可怜，多苦，想想我就忍不住又要落泪。好在她带大了你们姐弟三个，和你们感情深厚，我想，外婆到了天上，也会保佑我们全家的。

女儿，你相信命吗？我相信的。我20岁不到就和你爸爸结婚，离开父母去了遥远的新疆，一去就是二十多年，一直心不甘。现在，我们好不容易回到了内地，你又一下子远走高飞，竟然飞得比我还远，实在让我想不通。不管怎么说，即使我那时生活在新疆，我也每年回老家看望父母，后来外婆也和我们一起生活。可是现在呢，你跑得那么远，一走已经有四年了，我除了收到照片和信，想端详你在我面前都没有可能。所以，我想我以后的命还不如我的母亲。儿媳妇再好，哪里比得了女儿贴心。如果以后我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么远的水哪能救得了近火。

想到未来，我和你爸爸也是心情一样，乐观不起来。

妈妈没有什么别的话要交代。只希望女儿要尊重公公婆婆，做一个好媳妇，不要把家务事推给婆婆一个人，你也要主动些别偷懒。还有，你随了你爸爸喜欢丢三拉四的毛病，一定要改。 趁有老人在美国给你们带孩子，你要赶紧去找份事。至于生小孩，我建议两个就足够了。儿多母受苦，我们深有体会。

 

小开文的照片爸爸专门买了镜框挂在显眼的地方，家里来了客人都喜欢多看两眼，多问几句。我们有 你们为荣，希望你们在外顺利。

 

等着你们的来信！

 

母亲执亲

1994年7月22日

 

昨晚上把父亲的第三封家信誊到博客上，随手一翻， 竟然在信纸的背面，发现母亲也写了信。

这个发现让我异常吃惊，惊喜万分。母亲附在爸爸信纸背面的信，我十八年前读没读过？ 我一遍遍读，仔细地想，希望从记忆的库存中寻找到蛛丝马迹。时间过得太久了，我只能说我记不得了。

我深深的记得，1993年的初冬。那时，我和他还住在纽约州的奥尔巴尼市。他苦读深造，想早点毕业拿学位，我肚子里怀着开文，帮一家台湾人家带小孩。 当然，我们从未写信告诉过父母，我在人家做保姆。我们写信永远都说“很快乐，很好，你们放心”。

有一次，老家一位远亲来美国开会。妈妈写信告诉了我们这件事。 信中，妈妈提及让我买一个纯金24K的项链或者戒指，让访美的远亲带回去给她。我一下子发愁起来。我们没钱。当时，他只得到学校减免学费的助学金， 所有生活费全部靠我打工赚得。买纯金项链和戒指，这在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后来，远亲在美国旅游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眼镜摔碎了。他是深度近视，去商店想重新配一副眼镜，结果美国人不卖眼镜给他，要让他拿出医生的证明。远亲只好打电话给我们，希望我们能帮他这个忙。没眼镜他在美国基本上和瞎子差不多。我们找了一个当地做医生的熟人，给他开具了一个假证明。和远亲联系好之后，我们开车两个多小时去了纽约，找到了他们下榻的酒店。远亲向我们转达了母亲的意思，我很尴尬地说：“美国的样式不好看，听说香港的样式好。等以后我看见好看的，再亲自买给妈妈。”

读后来父亲的家信才知道，那晚，母亲满怀希望去了远亲家，万没想到空手而返。她感觉特别蒙羞，一路哭着回家，伤心欲绝。从那以后，母亲和我生了很长时间的气，不理我，不给我写信。我也生妈妈的气，气还不打一处来。心想天下怎么有这样的母亲？ 没能力帮我也就算了，我在这里打工求生存，你怎么好意思跟女儿开这个口要首饰，你怎么那么虚荣？

1995年，我把母亲和父亲接来了美国。有机会和母亲谈到了这件事。

原来，我误解了妈妈。妈妈问我要首饰，不是为她自己，而是弟弟谈对象，对方家庭提出要求，要这要那。我大弟弟的右手有残疾，本来找对象就有难度，妈妈没辙，只好求助远在美国的女儿。当妈妈得知我来美国以后，为了支持丈夫读学位，一直在打工养家，母亲顿时泪流满面，哭着对我说：“女儿，你吃了那么多苦，怎么一点都不告诉我们。你们真不容易，人生地不熟，白手起家，全靠自己。我对不起你。”我们母女抱头痛哭。

妈妈在美国呆了两年多，为我带大了两个孩子。临走时， 我带母亲走进我们这里有名的国昌珠宝行，为母亲买了纯金的耳环和手链，表达我们做儿女的感激之情。那时，妈妈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