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与女儿谈话以后，女儿着实乖巧了许多。母女二人的生活恢复正常。

星期天一大早，我们开车去教会。她坐在我的边上，虔诚地唱诗歌，听牧师传道。

中午，我们俩去一家香港餐厅吃早茶，点心很好吃，聊天很愉快。走出来时，她挽着我的胳膊，轻轻依偎在我身旁。那时，我感觉到秋天真美。

下午，我们一起去超市购物。我在鲜花前踯躅不前，不知道应该选什么颜色的玫瑰。女儿问我是不是想买花？我说：“明天是妈妈的生日。”

女儿露出惊讶的表情：“啊？是啊，妈妈的生日啊。你有多大啦？有人给你送花吗？”

“没有。”

“那我买给妈妈吧。”女儿爽快地说。

“你给妈妈买？ 带钱了吗？”

“我带钱包了。”女儿低头从包里拿出钱夹。“妈妈，我只有五块钱了。”她调皮地瞥撇嘴。

“算了吧。我自己来。”我决定还是买红玫瑰。这是我喜欢的颜色。

女儿眼尖，在不远处冲我招手：“妈妈你来看。今天康乃馨在降价处理。原价9.99，现在才卖3.99。我给你买吧，钱正好够。”

为了满足孩子对我表达爱意，我开心地说：“好啊。谢谢妹妹。”

回家以后，女儿把康乃馨修剪好插进一个小花瓶，摆在饭桌上。立刻，家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午后有些困乏，我和女儿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小小地睡了个午觉。

晚上很晚了，女儿在灯下做功课，我在电脑上敲字。屋子里静悄悄的。女儿伸了伸懒腰，问我敲字敲好了没，她自己则起身去洗漱。然后对我说：“妈妈，你可以今晚和我睡觉吗？”难得女儿今晚对我那么甜蜜，我的心里好窝心。于是，我匆忙关了电脑，洗了把脸，和女儿一起钻进她厚厚的被窝。

女儿枕着我的胳膊给我看她iPhone里的照片。这些都是她最新的照片，有和同学一起拍的，也有她单个的，所有的照片里，她都笑得又甜又开心。时间在缓慢地流淌，我仿佛闻到从窗外飘来的阵阵桂花香气，有些醉人。女儿举起iPhone，开始拍我们自己。屋子里很黑，我和她的头影交错在镜头，模糊一片好像两个乱撞的鬼影子。

“妈妈，你今天happy吗？”

“是的，我很happy。女儿那么听话，还给妈妈买花，我当然happy。”

“妈妈，那你爱我吗？”停了一小会儿，女儿问，声音很轻揉。

“妈妈爱你。”我搂紧她的身子，禁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

“那，那我犯了错误你还爱我吗？”女儿接着又问，声音在黑暗里有一丝不安。

“女儿，从小到大，你犯的错误可不下一个，妈妈不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吗？”我轻叹一口气，暗想女儿其实用不着那么敏感。是不是我平常太严格，有些吓着她了。我拍拍她的脑袋瓜。

“妈妈，如果我再犯一个错误，你还爱我吗？”女儿顺势把手伸出来，搂住我的脖子，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只有一小段时间，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咚”地沉了一下，然后就是后脊背发冷发硬。本能地，我马上推开她的手，坐直身子问她：“你没做错事吧？赶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错事？”

“妈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生我的气，那样的话，你就过不好生日了。算了，我还是等你过完生日，后天再告诉你吧。”女儿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慢腾腾地说。

“不要管我的生日。你赶快告诉我，又出了什么事？”我仿佛等待宣判一样，手心开始冒汗。

“那你保证别生气。”于是，女儿唯唯诺诺地道出原委。。。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前一分钟，空气中还弥漫着桂花的飘香，我还在陶醉。可是此时此刻，我还未从醉人的芳香中清醒，女儿就又从背后狠狠地踹了我一脚，让我一个趔趄，有些天旋地转。。。

我沮丧地坐在黑暗中，想：难道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吗？我前世做了什么孽吗？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因为女儿 怯怯地问我：“妈妈，有那么可怕吗？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但是我看你对我那么好，是我的好妈妈，所以我才鼓足勇气，不想隐瞒你。”

“女儿，对你，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从此以后，我发誓不再管你，你也用不着事后向我汇报。我们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当是同屋室友好了。我拜托你让我能多活两年，好吗？”说完这话，我下了床摔上门走了出去。

回到我自己的卧室，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个不止。我实在做不到豁达大度，宽宏大量，风趣搞笑。那些和调皮女儿巧妙周旋、幽默智慧、最后搞定的妈妈，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沉不住气，我只能愚蠢地钻进女儿设好的圈套中，傻瓜似地坐以待毙。

“叮铃铃。。”电话响了。我接起来，原来是儿子从学校打来。他直接了当地问我怎么样？还好吗？我奇怪他怎么会那么巧地打电话回家。儿子告诉我，是妹妹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了他事情经过，让他打给我来劝劝我。

我把刚才对女儿说过的话原样又对儿子重复一遍，让他转告妹妹：我和她两不相欠，从此只做室友，直到她长到十八岁，我尽完我做母亲的义务。

儿子在那头说：“妈妈你错了。管教小孩，是做妈妈的责任。我记得以前你也这么对我说过。妹妹犯了错误，你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应该行使你做妈妈的权利。光知道哭算是怎么回事？好像你也是一个小孩，而且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小孩，一点都不可爱。”撂下电话之前，儿子叫我放心，说他会跟妹妹好好谈，让我好好休息，准备明天过一个快乐的Birthday。　

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眠之中，突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女儿放水洗澡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稀里哗啦，接着，吸尘器开始吸地，先是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是客厅，然后是厨房。。。然后，悄然无声。

我不理她，接着睡觉。又过了一会儿，女儿敲门问我：“妈妈该起床了吧。时候不早了。”我穿衣下床，走出卧室，立刻一股咖啡香味弥漫在房间。女儿正在做早点。她看见我，先是快乐地大声喊道：“妈妈生日快乐。”然后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端到我的面前：“妈妈，咖啡。”

“你一大早就起床折腾，干什么呢？”我问。

“哦，你不是总说我房间乱得像狗窝吗？ 我早晨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我还吸了地。”女儿指了指脚下地毯。

我的气经过了一夜的睡眠消化，早就消了一大半。昨晚我想了许久，儿子说的话是对的。爱归爱，不能撒手不管，谁叫我是她妈妈。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对正在烤面包的女儿说：“作为你的妈妈呢，我打算还是管教你，一直管到有人来接管为止。按照上一回我们谈话的约定，如果你再隐瞒妈妈犯错误，我要把车钥匙收回。所以呢，请你把钥匙交回来。从今天开始，我还像往常一样，接送你上下学。”

女儿快步跑去她房间拿来一串钥匙，主动把汽车钥匙从钥匙链上卸下来递给我。“妈妈，我错了，我甘愿受罚。不过，你知道我的上课时间表吗？我还要训练，还要游泳比赛，每天要好晚回家，你接我会不会烦？”

“怎么不烦。你都烦死我了。可是怎么办呢？”我接过车钥匙，挂在自己的钥匙链上。一面想：这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女儿犯的错误，承担后果的却总是我？每天接她送她，我好不容易自由自在的时间，从此又没有了。过后想想，老天也是公平，谁叫我教子无方，惩罚她的同时，理应把我也带上，让我们母女俩同时反省。

过生日的那天下午，我接连收到三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每一个电话刚接起来，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然后是极度兴奋的声音：“爱美丽妈妈，开心哦。”然后，挂了。

晚上接上女儿回家。女儿甜蜜地问我生日过得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工人来家里装修车库，忙了一天累死了。过了一会儿，女儿又问我，有没有收到什么人打来的电话。我一下想起下午的三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女儿洋洋得意地笑着说：那三个女孩都是她的同学。课间时间，是她让她们打给我唱生日歌的。

晚上，我在厨房做面条，给两个人的碗里窝了一个荷包蛋。女儿则从冰箱里拿出糕饼粉，给我烘烤她拿手的小甜饼。吃完饭，女儿回屋做功课，我进车库继续整理清洁。忙到很晚了，才疲惫地回房间坐在沙发上休息看电视。

女儿悄悄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她弯腰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说：“写了一封信给妈妈。但是，必须等到上床睡觉前才能拆看。”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打开了这封女儿写给我的信，细细地读：

“I know that today may not be the best birthday for you, and I know it's my fault because of that. But all I can say is how sorry I am。

．．．，．．．

You are the best Mom so I couldn't keep hiding it from you. I know that that isn't the point. The point is that I went behind your back and did what you told me not to do．　

．．．，．．．

Yes, you can punish me by taking the car away, I will not fight for it because I deserve it. Mom, you didn't do anything wrong, I promise I will respect you more.

I'm sorry. Happy Birthday Mom．”

放下信，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心肠又软了下来。谁说孩子不懂？其实，他们什么都懂。但是，懂归懂，做还是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女儿为我做的小甜饼

 

女儿写给妈妈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