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事件发生后，我想找女儿好好地谈一谈。没有谈的原因有几个。第一，我自己情绪没有稳定，惊恐之后是挫伤，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谈起。如果抓不住重点，一谈就崩，便前功尽弃，不行；第二，进入高三的妹妹，学校活动繁忙，早出晚归，回到家还要赶做家庭作业和准备Pre-SAT考试，非常疲劳。我不想给她雪上加霜，平添更大压力。

我在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星期六上午，她考完了Pre-SAT。整个下午都在和同学做物理Project，折腾到很晚才睡。

星期天是礼拜日。一大早，我开车和女儿一起去教堂做礼拜。那天她心情很好，很放松，坐在新买的车上和我聊天。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不急不躁，以沟通为目的。

还要记住，我面前的女儿不再是小时候好哄骗的“楚楚可怜”，而是一个锋芒毕露、一碰就跳的小刺猬。 

礼拜完毕，我在教堂碰见久未谋面的邻居Tracy，便随意聊了起来。谈到女儿，不免触到了伤心处，我不觉红了眼圈。此时，女儿从青少年教室走出来，我迎了上去。。。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女儿看似不经意地问我：“妈妈，你哭了吗？为什么眼睛是红的？”

我说：“没有。早晨洗澡时把眼睛洗红了。”

打开车门坐好。我手握方向盘提议出去吃午饭。女儿敏感地问我：“为什么？”

我回答：“不为什么。我和你好久没有单独在一起吃饭了。前段时间你很忙，今天可以放松一下了。怎么样？你想去哪家？”

女儿想了一想，提议去一家我们常去的餐馆。我觉得那家的环境不利于私人交谈，就提议去另外一家日本寿司店。女儿特别喜欢吃日本料理，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的餐厅只有极少的客人。我挑了一个最里面靠窗的座位坐下。点完菜之后，我啜了一口绿茶，看着女儿。聪明的女儿也正用挑衅的眼光回看着我。这个鬼丫头，我心里想什么，她全都知道。

“女儿，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谈一谈。我——”

“我知道。你又想说车祸的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知道错了，我也从中Learn了许多东西。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说。”女儿抢过我的话。

“很好。”我借着她的话引导她：“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错在哪里？又学到了什么？”

“反正我学到了很多。但是我不想告诉你。”女儿拒绝上钩。

“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呢？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这个车祸你没有吸取教训。你讲一两条给我听听。”我温柔地看着女儿。

“嗯，比如换车道之前要转肩转头看。和前面的车保持距离。遇到事情不要慌张，要镇定。”女儿说。

“就这些吗？ 还有没有别的？”我心底有些失望。如果真的只有这些，看来这场谈话太有必要。

“What？”女儿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哭过。我实话告诉你，是的。因为我很伤心和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慢慢说。

“我知道。 我把宝马车撞坏了。你很爱宝马。可是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女儿身体坐得很直。

“不是的。我最伤心的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你把妈妈的叮咛当作耳边风，胆子忒大，又自己拿主意，我真的无法确定以后你还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不但让我伤心，你还让我害怕。”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知怎的，我就这样直表了出来。

“哦，Well，那是因为Jennifer临时说要去他爸爸家里拿东西，我才带他去的。很偶然的一次。”女儿开始狡辩。

“你知道吗？这只说明一个问题。你的自律能力差。在你的心里，朋友的一句话，可以抵得上法律和法规。你刚开始学开车，不许载人，不许上高速。这两句话几乎我每天都要说给你听，为什么关键时刻，反而是你朋友的一句话就牵了你乱跑？”我的口气开始变成训斥。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她让我帮一个忙，我当然要帮！”女儿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

“可是法律是法律。朋友让你去杀人，你也去吗？”我狠扣了一下桌子。

女儿忽地站了起来：“妈妈，你是让我来吃饭的，不是让我来挨训的。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也像你保证了，下次再也不骗你了。可你还要教训我。我可以不吃这顿饭。我现在就可以走。”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我暗自出了口长气。摆手让她坐下来。我说：“好吧。先吃饭吧。我保证不说了。”一时间，我和女儿相对无言。女儿用戒备的神情等待我的下一个话题。而我，却不知道怎样继续。。。

女儿点的寿司、我点的韩国海鲜豆腐汤，被女主人热情地端了过来。这家店是一对韩国夫妻店。因为我们常来用膳，所以彼此都很熟悉。女主人似乎看出我和女儿之间有矛盾，就关心地询问女儿课业好吗？以后准备申请什么大学？夸她的衣服好看，等等。

“妹妹，你看天气那么好。我和你坐在这么干净的地方用餐、说话，这是不是我们的福气？”我动情地说。“可是，如果那天晚上你撞伤了别人，又撞伤了自己和你的朋友，我们还会有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吗？”说到这里，我真的说不下去了。我忘记了女儿正安全地坐在我的对面，我的思绪想象着她此时。。。啊，不能乱想。我摇摇头。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声音变得哽咽。

“妈妈，你说过不说了。”女儿盛了一碗汤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四下里看看有无人注意上我们母女俩。

此时，我多么想把连日来的所思所想，所担心所困扰，一股脑地倾倒给女儿，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打开，让她看见我对她的关爱和担心。我稍微让自己恢复平静，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我真诚地对女儿说：“我做妈妈唯一盼望的，就是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健康长大。我想让你知道，为你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得很恐惧。”

就这样吃完了饭。对于我来说，谈话是失败的。

回去的路上，我们母女都不再讲话。过了一会儿，女儿很轻声地问我：“妈妈，你是喜欢开现在的奔驰，还是喜欢开以前的宝马？”

“奔驰和宝马都是好车。但是，宝马更节省汽油。”我问女儿：“怎么？ 你想宝马了？”

女儿点点头：“我喜欢宝马车的音响效果。我也喜欢开手动挂挡车，马力足，油门一踩像飞出去一样。”

“可惜。宝马没了。”我长叹一声。“要不然——”

“妈妈。你又要唠叨了。”女儿及时地让我闭上了嘴。

晚上，我坐在灯下整理信件。女儿坐过来问我在干什么。我把一份汽车保险公司寄来的账单给她看，并解释给她听每一项的款项花费。那是一组昂贵的数字，虽然现在我们不用缴纳这笔费用，但是上涨的保险费将会告诉我们，羊毛是出在羊身上的。 女儿拿着账单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

女儿说：“妈妈。对不起，今天下午我对你叫喊了。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很难过。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朋友一问我宝马车去哪里了，我就很难过说不出话来。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遵守法规，再不带朋友了，只在家门口附近开，绝不上高速公路。”

“还有呢？”我看着女儿。

“还有什么？”女儿不解地问我。

“任何时候，都不要骗妈妈。你知道吗？你骗别人的时候，受损失的是你自己。因为你丢掉的是别人对你的信任。在美国，没有了诚信，寸步难行。”我说：“我希望你用自己的言行，赢得我对你的信任。如果你再失信，我将收回你的驾驶执照，以观后效。”

“I swear to God!”女儿郑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