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是Spring
Break (春假),所有弗利蒙学区的中学高中都统一放假一星期。女儿闲在家里第一天安好,第二天不知道哪一根筋出了毛病,扬言要粉刷她的屋子。
她从家里打电话到我上班的单位的时候,我正在会议室里上培训课。她在电话里很直接地告诉我,她想换一换她房间的颜色,问我可不可以让她同学的妈妈带她出去买颜料。我的脑筋还在培训课堂上,让她那么一个急转弯,有点回不过神来。我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不可以。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再说。
没想到女儿在电话那头不管不顾地开始诉说。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房间那么凌乱,而你每次让我清理我都懒得动吗?
那时因为我不喜欢我的房间。”她又说,自从她出生以来,就住在这个单调的白墙里面,让她的充满梦想的脑子几乎窒息,因为她一想事情就只能看见对面的白墙,而一面对白色的墙壁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我最近的学习都下降了,好多作业都不会做,就是因为我房间的墙是白色的。”她知道她妈妈很在乎她的课业成绩,只要一拿学习的重要性来说事,我准没有脾气。可是把课业和白墙联系起来,也未免太牵强附会了。
末了,她还很大人气地对我说,她已经这么决定了,谁也别想改变她的决定。因为那是她的房间,她想刷成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那是她的选择。只不过,只不过,她身边没有钱,也不会开车,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买颜料。所以,“可以让丽拉的妈妈开车接我们出去买材料和颜料吗?”
我被她一通的胡言乱语搞得心烦,却不好发作。我的这个女儿,我说过,是上帝送给我考验我这个作妈妈的耐心的。
我只好做深呼吸。我已经习惯了女儿脑子里灵感来临时候的想入非非。有人说过,要想让一个被娇宠坏的女孩子变得善解人意,变得懂事体谅,必须是在她自己做了妈妈以后。所以,这条路还很漫长,我必须在把她送到她以后的丈夫手中之前,先锻炼我自己超常忍耐的耐心来等候那一天的到来。现在嘛,就是要不断地忍受她的折磨,还要面带微笑,仿佛很享受地,快乐地接受着折磨。
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段,生理心理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特别在乎自己的公众形象,别人只能夸赞她漂亮能干,尤其是男生的评价最重要。如果有人哪怕说她一点点不好,那她那天回家以后的脸色可就难看了,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顾闷头睡觉,饭都懒得吃,谁都不搭理。
有几天,她的鼻子上长了一个小小的粉刺,这可要了她的小命,不住地用洗面奶使劲搓洗,上学的路上,也要用粉底霜抹到粉刺上盖住,还一个劲儿地问我:“你看得出来有豆豆吗?”我回答了一百遍她真漂亮,我根本找不到粉刺,她反而生气地说我是个Lier(撒谎的人)。气得我恨不能把脚下的力气再用劲一些,直接撞上前面的车子,或者一棵大树了事。
我有时候想,她真的不象是我生出来的孩子,那么的要强爱打扮,那么地在乎别人的看法,好像自信心一定要来自于别人的眼光和评价。这点不象我,我小的时候,总是评价别人,轮到别人对我评头论足,哼,我才不在乎呢。
我在工作,不好在电话上占用太多时间。我小声告诉女儿,她有妈妈,不要麻烦别人。让她在家里先安静地想好要刷的颜色,等我下班回家再作商量。
女儿在电话那头不吭气了,半天才说:“那你最好快一点回家,我已经等不及了。”这点倒是像我,想做个什么事情,风风火火,脚下生风,片刻等不得。
一天过去,当我下班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她的最好的朋友丽拉也来了。两个小姑娘已经自己把屋子里的所有抽屉都搬到了客厅,衣服皮包都扔在沙发上和地上,靠墙的柜子已经挪在她屋子的中央,地上已经铺好了报纸。这两个小女孩力气可真够大的,那个梳妆台是很沉的,两个大人都很难搬得动。
“妈妈,你可以现在带我去商店吗?”女儿见我回家,迫不及待地上前问我。我压住怒火,问她为什么不等我回家以后和我商量了以后再搬家具。
“为什么要和你商量?
那是我的房间,我自己可以决定该怎么做。再说,我早上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女儿振振有词,一副不明白我生气的来由。在美国长大的小孩,实在是缺心眼,他们认定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可不像我们小的时候,遇到大事小事都要寻求父母的决定,好像每天长大的,只有身板,却没有长出自己的脑子。人家说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作主刷,我根本用不着帮忙。所以,我这个妈妈也用不着嫌麻烦。
“那你要刷成什么颜色?”我退一步想用别的借口来拒绝她的鲁莽念头。刷房子,这个念头也够大的吧,她自己作主就要行动,难道我这个当娘的,真的就不应该管一管?或者谈点看法什么的?在女儿眼里,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是她自己的事情,人家还说了,要不是她没有钱,要不是她不会开车,要不是她不知道商店在哪里,
她才不用等到我回家那么麻烦呢。
“我要刷成紫颜色。”女儿拖我到电脑上,指着从网上搜到的“美化家居”里面的一幅组图。看样子女儿还真的没有闲着,这一天,也在家研究了她房间的设计,作了功课。
“可是,这种深紫颜色是不是太重了?你的房间不大,这种颜色一涂,那不是显得屋子里太暗了吗?浅紫色,或者苹果色都不错”我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一点自己的建议,好歹我也参与了她的计划。不知不觉,我已经忘记反对她的理由。想想这些孩子青春期,精力超旺盛,一个星期的春假让她无事可做,整天的电话电脑聊天惹事,还不如在家刷房间来的好。
“可是紫色多酷啊。”女儿在我面前,永远都有一百个理由。再说了,我们母女俩的审美观历来是,凡是我极力推崇和赞美的,都是她不屑和落伍的。于是,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刚回了家,衣服还没有换下,马上开车上Home
Depot 买颜料。
一进Home
Depot,女儿和她的好朋友立刻就去找里面穿工作服的一个长着大胡子的老伯伯。老伯伯很专业,也很热情,把孩子们领到五花八门的颜料前面,开始回答孩子们的疑问。问孩子房间有多大,要漆成什么颜色。孩子们的每说出一个颜色的想法,老伯伯都很赞许,还不断地说“很有创意”,“太棒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哇哦,这个颜色一定会让你做个最美妙的梦”。。。孩子们被他的鼓励越发高兴地手舞足蹈,热情高涨。
我站在边上,一边希望快点结束,买完了就回家,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我做呢,一边对旁边的一个也是妈妈的白人妇女做着鬼脸,意思是说,这个老伯伯和这两个女孩都是同样幼稚呢。看他们兴奋的那样。
白人妇女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对我小声说:“你可真有福气呀。你看他们多快乐。”
我不以为意地说:“我家女儿就是喜欢折腾,这不是放春假嘛,突然想刷房间了。你说她们不是神经兮兮的吗?还要刷那种很深颜色的紫色。唉。”
“紫色很好看哪。那是一种很神秘的颜色,现在很流行的。我的女儿也喜欢深紫色,她的房间就是这种颜色。现在我女儿已经上大学走了,每当我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当时她开心满意的样子呢。我今天也是来买紫色颜料的。女儿周末从学校回家,我想和她爸爸一起,再把房间刷新一些。”女人得意洋洋地说。
“可是,我想,紫色是不是颜色太重了,女儿的房间并不大,再说用了这种颜色,采光。。。”我还没有说完,这个女人很慈祥地笑了起来,对我说:
“说真的,Who
cares the colors(谁在乎什么颜色不颜色的),
你要记住的,是孩子们快乐的时刻。花不多的钱,就能让孩子快乐很长时间,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女人的话对我触动很大。我曾经和好朋友香米谈论过麻烦,总结的经验就是,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算不上真正的麻烦。那么,我们常说快乐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如果用能力范围的金钱,能让孩子买来快乐,我这个妈妈又在吝啬什么呢?
简单的事情,有的时候也要动大脑筋才能想明白,说明我还不能算得大彻大悟呀。
我和女人交谈的时候,女儿和好朋友已经在老伯伯的帮助下,挑选上了他们满意的颜色。那里有两个工作人员,按照女儿说的要求,正在配料加色。快乐的笑声不时从那头传递过来。我谢别了那个要给女儿的房间重新上颜色的女人,也欢快地跑向女儿他们快乐的一群。。。
回到家,女儿和丽拉立刻拉开架势,开始刷墙工作。她们不让我参与,我倒好像失去了什么,敏感地觉得她们好像不愿意让我分享她们快乐的心情。我悻悻然地做着平常做的家事,到了最后躺下睡觉的时间,我还分明听见疯狂的节奏强烈的摇滚音乐,伴随着女孩子们咯咯咯的笑声,不断地从她的房间有感染力地传过来。。。



清晨,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房间里是出奇的安静。是的,我忘记了,这个星期是Spring
Break,是孩子们放春假的日子,他们不用早睡早起,我也不用像打仗一样为他们的早餐和午餐,还有送学校忙忙碌碌。对了,两个孩子昨晚还快乐地忙着她们的新屋子。不知道房间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我走进女儿的房间。房门大开,窗户也是大开。新鲜的空气流动在浓厚的油漆味道当中。那种耀眼的紫色,像神秘的幔帐笼罩在原本明亮的屋子里。呵呵,我也不想表示什么意见,记住只要她们喜欢,快乐就好的原则。女孩子们很能干,四面墙都刷得均匀,只有头顶上还是一片洁白。
我走过凌乱不堪的主客厅,走到里面看电视的客厅。只见一长一短的沙发上,分别躺着女儿和她的好朋友。看样子她们昨晚睡得很晚,脸上还残留着点点油漆。她们均匀地呼吸着,睡得正香甜,好像在做着甜美的梦,浅浅地笑意时隐时现,一副满足的神情。
我拿出一张小卡片,用铅笔写道:“你们干得真不错。房间很有新意。妈妈很喜欢。希望你们今天把房间收拾出来。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哦。 ——
爱你的妈妈”
我把卡片轻轻地放在女儿的手机旁边。带上门,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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