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的秋天，湘江依旧如之前无数年那样向北流去，与千年之前别无二致，只是江心的小屿橘子洲上，多了一个清癯的年轻人。他仿佛沐浴在江水奔涌的潮声中，一身长衫随着如刀的秋风扬起，其镇定自若与江水的惊心动魄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湘江两岸连绵起伏、其势如波浪的山上已尽是一片火红，金黄与金红的树林在险峻的山上随山遍布，织出一片如在熊熊燃烧的、迎风招展的鲜红锦缎。山塑林势，林随山行，两岸林木似在这秋风中织就了树叶毕生中最后一小节绝美的乐章。还看江水，如将逝的烈马脱缰，绿波中不时激起一朵朵白浪，如青马白鬃踏浪而行；江水湛碧儿深不见底，令年轻人不禁想起无数今人血为之流的凝痕与那波诡云谲的未来。江面上，无数船只，如或魁梧或精瘦，或精或拙的骑手，在无鞍的马背上踯躅挪移，只求不被锨下，沦为万马蹄下鬼。薄雾笼罩的天空中，似有雄鹰乘着肃杀大风随云而动，在白气中朦胧成一个棕点，却依旧其势不减。看着此情此景，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江水中一尾尾蹦跃溯洄的不屈游鱼，仿佛看到了广袤的大地上上至黎民下至蝼蚁，无不在进行着那因终将结束而分外激昂多彩的求生之战，那不懈地、对自由翱翔在天地间的自由的真挚渴望。水气渐散，年轻人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在秋日薄暮中愈发高远辽阔而寂寞的天空，未见刚才的雄鹰。他便低下头，直视着江岸，那黝黑而世代吸引着无数朴实人民的莽原。在一声长叹中，他的眉关紧锁得更加厉害，开始无声的自语，似是在无声地向一切发问：“谁主沉浮？”

    这只是一九二五年的一个普通的、湘水上的秋日。

    然而这却是一个不普通的年轻人，朋友一般称他作毛润之。

    没有人知道，在这几个月萧瑟的秋风与入冬前人间和自然最后的、强有力的自由律动中，他悟出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我们只知道，在他思考的末尾，他已誓要毕生铭记，那中流击水，浪遏飞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