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庐笔记】所谓富贵,是什么东西?
○许石林
【按】——
几条小笔记,
脚踩西瓜皮。
想到哪里,
写到哪里。
看到两篇写某女士关于贵族之论的公号文,想起古人论富贵的话——
宋晏元献(殊)公虽起田里,而文章富贵,出于天然。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裴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碑。”公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余每咏吟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唯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公尝自以此句语人曰:“穷儿家有此景致无?”
【许按】——
这是宋朝的文艺评论,晏殊虽为赐进士、尚书、宰相,谈论文艺、说人指事还能如此通彻说话,性情气度、辞色语气毕现。若晚近之人,得一微末小官职,便结舌钳口,说不得人话了。
古人说“功名富贵”,如陈眉公言:
有补于天地曰功,
有关于世教曰名,
有精神曰富,
有廉耻曰贵,
是谓功名富贵。
那些以为只要有足够能凌虐欺辱他人的钱,才是富贵,呵呵。
这种富贵观,必然认可另外一个逻辑:落后就要挨打,发达就要打人。
许鹏宗弟(公号:龙门村人)在明代《富平县志》看到一短文字,写道——
古人的做法让一些自谓聪明的今人难以理解:对邻里占地修坟不收取分文!明代孙丕扬撰《富平县志》记载,富平地狭人众,人均耕地少,但“葬有庐墓者,邻里以葬,不责地值。”没错,愚昧落后、不懂现代经济学的古人就是如此“愚不可及”、不会算账。并且,他们不仅不收占地费,若闻一家有丧事,不用人请,主动义务助其准备棺材、修墓筑坟等,民风淳朴,犹存古意。
【许按】——
读罢,想起古人故事:
宋朝向敏中欲葬其母,相士指开封城外一地曰:“绵绵之岗,势如奔羊,稍前之穴,后妃之祥。”穴在某民菜地,乃重与之价,仍不废菜地。后向敏中曾孙女果为神宗后,哲宗时,尊为太后。
不过,向太后最大的失误是不听章惇的意见,立了端王赵佶即后来的徽宗,亡了北宋。
其实,北宋之亡,非自徽宗始,自太祖太宗以至真仁英神以来,积弊深重,而王安石改革,又失之操切,未获新利,反伤旧元气,士心分裂,奸人上位,以才智惑主诬民,这才是原因。设若从章惇之荐,很可能又多了一位宰相凌主专权而已。
章惇“惇性刚狠,胆麄才赡,”(李贽评价),说话也是够直的,他阻止向太后立端王,直接说:端王为人轻狂浮浪,不适合当皇帝。
圣人曰新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世间无无弊之事,要在能自新。否则,积弊成病,病重难医。
今人于婚事竞豪奢,而于丧祭之事颇疏简。岂不知,此恰与古人相反。
所幸我老家陕西农村至今仍保留旧礼俗:婚宴所费决不能超过丧祭待客规格,否则“人笑话哩!”人骂父母是“儿女孝子”。
儿女是父母的遗体——《击鼓骂曹》祢衡与曹操对白——
曹操:老夫今日大宴群臣,似你这样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祢衡:我露我父母之遗体,方显我是清白的君子啊!
曹操:你是清白君子,哪个是浑浊的小人?
祢衡:你就是浑浊的小人!
曹操:嘿!我乃大汉丞相,怎说是浑浊的小人?
祢衡:听了——你不读书诗书口浊也,不纳忠言耳浊也,不辨贤愚眼浊也,常怀篡逆你的心浊也,我乃天下名士,你将我用为鼓吏,犹如臧仓毁孟子,阳货轻仲尼,曹操啊!贼!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从丧葬祭祀之礼上,可以倒推人生生活的一切。圣人于此处设教,又假以神理,实在高明。
古人重视丧葬祭祀,以为先人得到儿女周到妥善的安葬,以礼仪会通神明,才能得天地之气。《葬经》曰:“(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
戏曲里,春秋时辞官养母的楚大夫曹庄唱曰:“葬父埋母,黄金入柜。”也是高台教化,劝人慎终追远的。
清华大学唐加文教授撰文《历劫不死的中华文明,第一次被整理得如此清晰》。
其文曰:“中华民族是世界上唯一文明从未中断过的民族!屹立东方5000年的中华文明史,为什么绵延不断?”
【许按】——
这个,要看遇到谁。
如今,可不能这么简单盲目自信,豪气冲天。
“江山无地限华夷”,千古一叹!的确,尽管历史上曾遭遇万千创伤,但中华文化仍能一次次从濒死中复生,原因是历代乱华诸胡无不与我华夏向往、认同的价值观相差不大,甚至可以说,在对文明价值的追求与拥有方面,所谓华夷之别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匈奴壶衍鞮单于:“沙漠三万里,长城一带天。礼乐从圣教,何日取中原!”
——基于此,匈奴壶衍鞮单于才在把匈奴太尉胡克丹的女儿胡阿云指给苏武为婚后,得意地说:
好一个胡阿云颇有志量,
做贵妃哪胜那忠良的妻房!
这也是胡克丹平日的教养,
我朝中(匈奴)可算是礼仪之邦。
今天的世界,国与国、人与人的区别,可是性质的对抗,并非古代价值观趋同而只是文明程度量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