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天下第一等人

做天下第一等人
○刘 妮

再听问永宁老师讲座,是上周日在罗湖图书馆的“说文解字”系列讲座上。想起八年前在深大文学院第一次听问师讲《大学》,这许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他。彼时师为深大学生笑称拉面先生,大概因为先生乃秦人,看似木讷,话语中时杂秦音,言语又质直激切,让时髦新鲜的南国学生想起面馆里身手不凡的拉面师傅。之后,我断续去深大听过几十次他的课,问师讲学何以吸引我?我想不过因他身正学高,知行合一,一如不为世人熟知的关西夫子杨爵,做天下第一等人,看此次所讲题目便知问师为人为文之坚守。
乍一听,天下第一等人,何其狂妄?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是角儿,都能喊话晒图,都自认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第一等人何以只有杨爵们呢?想当角儿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杨爵们不是想当角儿,而是为了守住人之为人的根本,舍掉自己的身和命,乃至一门家族,要说为名,这代价也忒大了吧!文死谏武死战,因此留名千古的不在少数,但杨爵之名,莫说普通人,中文系又有多少人知晓呢。所以,问师就讲他了。现代人以质疑和消解一切意义价值为时髦,认为传统读书人讲那一套早过时了,或者太low了,都是道德枷锁,思想禁锢,坐井观天而已。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活法,此话不假,但问题是,看现代人活着的样子,多失重又空心,无根无底,这又为何?问师在讲座中读到杨爵自叙墓志铭,慈父孝子的杨爵,文字平实,毫无矫饰,就算今日学生娃看了,恐怕都会笑说这有什么文采吗,我也能写。但就是这样的文字,却直指人心。师在讲课中数次哽咽,我未曾见过。当时先是以为自己看错听差,继而讶异,之后就如同被电光石火所击,内心之激荡无以言表,当世之人,能演戏作态者比比皆是,但有几人似他般恳切真挚?对他而言,座中听者几人,为何来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讲的是真正致良知之学,张横渠那几句话,影响了多少读书人,问师身体力行,不是空口说说而已。来来往往的人,能体察到这种生命状态的,多多少少,其生命就有机会充沛丰盈些,就知道杨爵们到底在折腾什么了。
明德人皆有之,好比良善智慧的种子,但需要有外力让这颗种子发芽,我想,问师之所以讲杨爵,是因为杨爵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明明德!选他这样并不“出名“”的读书人来讲,也是此中有真意了。
许多人写文章做讲座,一副师者风范君子之态,但观其为人,便知了了。问师不然,他从讲台下走到讲台上,他还是他,不装腔作势,不假清高,不迎合,爱听来听,不听也罢。多年来,他讲课从来都是一种风格,打开word文档,不论《大学》、《论语》,《周易》、《史记》,读原文,以考据,义理,为依据,杂以掌故,奇闻轶事,不乏个人鲜明的态度观点,时刻关照的却是何以从古人元典中获得能量,固本守中,找到在现代社会安身立命的根本。这正合了”说文解字”的本意,不花哨,不玄虚,微言大义尽在其中。
新媒体时代,人人可说,处处可讲,各种讲座层出不穷,花样翻新。时刻捧着手机的现代人能屈尊来现场听讲座,已是难得,但来的人就知道了,碰到这么一位刚性的秦人,所谓刚性,一如问师所言,并非一味发蛮使狠,而是一种操守风骨,坚忍不拔,磐石不移,即杨爵们。恕我不敬,倘若真以拉面师傅相比,他熬出的高汤是最上乘的,看着清冽,喝着不腻,后味十足。当今之世,娱乐至死,好玩的事情太多了,然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马跑得太野了,终不知缰绳在哪儿。问师这样的读书人,似乎泥古不化,实则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游,他自己乐着呢!不过这豪濮之乐,众人子非鱼,安知?他也绝不私藏这乐,只是能否知之一二,只看个人造化了。
此次讲座乃许石林先生主持,看他一直笔记不辍,讲座后情不能禁,聊叙己怀,同为秦人,又都好古,必是心有戚戚焉。
有这样的讲座,这样的师者,实在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