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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井空宁波凤凰山游乐园 |
分类: 文化时评 |
要脸的和不要脸的
○许石林
自古无奸不才,大奸大才——更远的不说,宋朝的蔡京、秦桧都是极有才的,蔡京、秦桧为人奸险,然字都写得极好。明朝的奸相严嵩也是有才的,不仅写得一手好青词,书法也是极好的。南明小王朝,残山剩水,风雨飘摇,偏安江南一隅,其内阁首辅大臣(宰相)马士英也有才,马士英的奸名虽没有以上几位响亮,但也因“为人贪鄙无远略,复引用大铖,日事报复,招权罔利,以迄于亡”,为士大夫和史书不齿。
相传马士英的画画得好。应该是真好,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当时江南人家多百般搜求马士英的画,非常喜爱。喜爱是喜爱,将马士英的画买回来,或用别的字画、古董换回来,请高手将落款的名字改掉:马字添两点变冯字、士添笔划改为玉、英字给加个偏旁变瑛字,如此,马士英变成“冯玉瑛”,这样,江南人家才愿意将落款“冯玉瑛”的画张挂于客厅书房。客人来访,观画若问:这冯玉瑛是谁?主人从容而答:秦淮河边一个妓女。客人:啊!画得真好!
这里面有问题,犯了考据癖者必然问:落款固然可更改,然印章如何改?某试言之:从前人观画,大约不像现在人这样,见字画就趴在上面像验尸一样看,或像警犬一样嗅来嗅去地看,那不是一般观画者的气象,那是小字画商人的作派,大字画商想必也不会那么做,见多了,望其气象即可,一眼望去即可知真伪。此其一;其二,从前中国人住房,即便是明堂,采光也不像现在这样好,所以,一般人家挂的字画,就起个补壁装饰作用,看也看个大概。第三,从前人家玩儿字画,不像现在这样神经质,除非罕见精绝妙品,就是很随便地挂,没人有意查看你家挂的是谁的作品。所以,愚以为,一眼看去是“冯玉瑛”即可。
此事见清代阮葵生笔记,阮氏为人严谨,所记即便为传说,也是有他的用意的。什么用意?桃花扇底看南朝,当时朝代交替,面对清廷的强悍杀伐,士大夫阶层出现了分化,有的殉国、有的隐逸、有的投降。相对那些变节投降的,偏偏秦淮河边的青楼女子,表现出了士大夫平居所倡导并力行的民族气节。
也就是说,江南人家宁愿挂妓女的字画,也不愿意挂当朝首辅(宰相)马士英的画。可见人心中是有是非善恶标准的。妓女卑贱无疑,正因为平常被人看不起,所以才更加注意自身所作所为,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有见识的女子不愿意输给士大夫男人。妓女卑贱,但与贪鄙短视、祸国乱政的高官相比,人还是愿意选择妓女的手笔。
且明末秦淮河边的妓女,能脱颖而出跻身“八艳”,其才艺之佳,自不必说。想必会带动一个风气,青楼女子纷以学习才艺为时尚。如清代号称“无书不观”的大学者、扬州人汪中,曾客居江宁(南京),经秦淮妓女马湘兰旧居,感其人其事,写《经南苑吊马守真文》,非常欣赏马湘兰的才华:“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楮墨之外,未尝不爱赏其才,怅吾生之不及见也。”汪中对马湘兰的命运给予了高度的理解和同情:“夫托身乐籍,少长风尘,人生实难,岂可责之以死?婉娈倚门之笑,绸缪鼓瑟之娱,谅非得已。在昔婕妤悼伤,文姬悲愤,矧兹薄命,抑又下焉。嗟夫!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奈何钟美如斯,而摧辱之至于斯极哉!”——汪中感叹自己命运与马湘兰无异,只不过身为男儿,“差无床箦之辱耳!” 马湘兰不幸落入风尘,饱受催辱,千古之下,却有汪中这样一个隔代知音。
这是过去的风尘女子和江南社会:风尘女子虽身份卑贱,但也要脸;江南人家知道要脸,不攀附贪鄙豪强,宁愿假托妓女,是因为跟马士英这样的坏人粘连丢不起人。
字为人千里面目,画为人之心迹,要脸的人不随便拿出来示人,要脸的人也不随便张挂夸赞别人的作品。
再说说今天的风尘女子,当今中国最有名的风尘女子是日本AV女优苍井空,据说在日本极少人知道她,日本外相来华,被问及中国人热捧的“苍老师”,外相一连茫然无知。当然,您也可以说他是装的,装是装,至少说明人家不以此为荣,不以为这是文化输出、软实力什么的。日本外相要脸。
苍井空在日本不一定混得好,但是中国貌似混得非常好,前不久她写的几个很不像样的毛笔字,看这个字可以说苍女优根本就不会写字。她的不像样毛笔字,却在以天一阁标榜文化、敬惜字纸的宁波拍出了60万元人民币!
这当然是一次商业炒作,苍女优所写的内容是宁波的“凤凰山游乐园”,策划操作此次拍卖活动者要的就是引发热议而使游乐园名声大噪,区区60 万元与节省下来的巨额广告费相比,不算什么。至于亵渎毛笔字,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这里还很可能内部勾兑,比如苍女优根本拿不到60万,拍卖行也拿不到相应的佣金,一切都在私下谈妥,合伙做戏而已。总之,策划操作此次拍卖活动的,要的是噱头和知名度。
古今对比,无非是要脸和不要脸的区别。
古人说世人致富,有三途: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又下焉。这次炒作,不仅是奸富,还是下流贱富——以不要脸致富,是突破下线的奸鄙之富,属于印度人甘地警告世人所说的:不道德的财富。
想起俗话:人无廉耻,无法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