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是怎样拒绝贿赂的?

○许石林

好的文字，不论其时间多么久远，只要是好的，就都不显得陈旧，都是新的。正如毕加索看古埃及的艺术，感到：它们是那么地新！苟日新，日日新，好的东西，总是能经受得住时间的淘洗和掩埋，总会突兀于历史烟云之上，对任何时代的人来说：它们是那么地新——《资治通鉴》所载汉文帝《却千里马诏》，只有短短的29个字。有人给汉文帝刘恒献上千里马，类似现在买一部宝马奔驰车并办好一切手续，直接把钥匙送给领导一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给皇帝行贿，实在是为了讨欢心。

汉文帝是个吃过苦、受过冷落，知道人间冷暖的皇帝，他谨慎地整饬了汉朝建国以来的前期动乱局面，开启了修养生息、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期，这样的皇帝当然不是一辆奔驰宝马能搞掂的。汉文帝并不是将行贿的人抓来训斥一番，而是用了一种温而厉的方式，抓这个典型，给全国的官员上一课，诏书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日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至？”译成白话就是：天子出行，前有仪仗，后有侍从，好天气一日行五十里，坏天气一日行三十里。你送给我千里马，叫我一个人骑上先跑到哪里去呢？

读到这里，让人不拍案抚掌绝表达不了此时的心情。可以说，从这短短的29个字，可知“文景之治”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论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作为诏书即以皇帝的名义发出的“红头文件”，就应该是汉文帝的版权。文字就事说事，不展开，却自有自觉延伸的意义和功效。道可道，非常道，诏书的写作也可以是极其自由的，文无成法，文成法立。此诏极其节省，简捷到极致，却生动活泼，无丝毫芜杂，也无丝毫遗漏。微言大义，轻轻一点，雷霆万钧，山崩地裂，翻江倒海。不必找个写作班子，住在宾馆里，翻资料、抄文件、找论据，小鸡吃绿豆——强努，写出一大堆长句子，一切有趣生动的话语词汇统统不用，剩下的是谁都看不下去的反腐倡廉的文件和内部发行各省州府县必买的读本。

《却千里马诏》，堪称千古反腐戒贪的不朽雄文。读之自可以养人浩然正气。我甚至感到，因为这29个字，那个两千多年前的皇帝似乎离现在不远，让人有类似音容宛在的奢望。所谓文章千古不朽，为文之人亦可谓千古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