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王朔是什么动机呢！

○许石林

有人问：王朔又复出了，知道吗？

我说：王朔从来就没有退出。他这几年没出新作品，可他的老作品仍然有人读，我前几个月刚重读完他的《无知者无畏》，他很多话讲得我越想越有道理，很多人搞电影搞小说写杂文等等仍然受他的影响，他什么时候退出过？

对方：这回他又骂人了，不过骂得挺好。可这小子是为了推自己的新书……

我忍不住撅断对方话头说：你觉得他骂得挺好，就挺好。你管他为什么呢！管他王朔什么动机呢！他推新书，先献上两大篇对中国当代文化娱乐的点评，这就够仗义，也对得起谁。而且挺体面的，因为他没脱，或者没跟谁为小事儿闹腾炒作。以我浅薄的理解力，感到他说得是挺好的，句句说到我心里去了，就冲这个，为了学习，我也得买他的书。关键是他说得挺好，他这一通点评，可以让中国所有搞文化时评的人比如不才如我几年不用干活了，再干就不得不拾他牙慧或者故意不拾他牙慧故意反着来，除这两者，没别的选择。他之所以没有那么早抛出这些点评和骂来，我看是为人厚道，善着呢，怕砸了大伙儿的饭碗。再说，一个作家，几年时间能拿出这些东西，那就够了不起的了，还指望怎么着？再好了、再精彩了，怕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人虚不受补呢。

我在网上看了看关于王朔近期的新闻和博客，我是挑着看的，转拣赞成王朔和夸王朔的看，反对王朔的、骂王朔的我不点击、不看，没必要浪费时间，看了就跟自己不自量力一样。在这个问题上，我坚持不想兼听了，非偏信不可，只看夸王朔的一方，这样已经心明眼亮了，不需要兼听了。不需要一份为二了，因为分不开。比如他骂所谓知识精英：“很多人假装谦卑，实际上控制大量资源，搞绝对权力。天天在那儿招摇撞骗的，往往是知识精英，读过点书，知道点事，你更应该知道学然后知不足，你怎么会觉得你就成了呢？就成圣人了？太可笑了吧。”这话要分吗？不需要了吧。比如谈到现在改编《红楼梦》，他说，“人家那不需要改编，你就拿人家那120回一章一章地拍……《红楼梦》里大量的台词，加上关于风景的描写，心理活动都藏在台词里了，上来就是一个电视剧本。”这话不需要分了吧？他说春晚：“中央台的春节晚会多次啊！吐了好几年不能再看了。那还不如东北农民过年呢！大红大绿多土啊！他们真的特别可笑，以为大红大绿是中国人。……你看春节晚会一开始，金光闪闪，你看那帮女的都跟姨太太似的。”不需要分了吧？

他说谁说错了，谁可以站出来和他对决啊！至今没有哪位够吨位的主儿站出来。是不屑吗？当然不是。胆怯的倒是有的。我最欣赏的是韩寒的反应——说一句类似高攀的话，我其实能预料到韩寒会这么反应的。这样就构成了我对这三个人的欣赏组合：李敖、王朔和韩寒，他们互相尿不尿无所谓，我觉得他们身上都有一个最了不起的本事，用韩寒的话说：有自嘲功夫或者自嘲精神或者自嘲劲儿。

自嘲是不容易做到的，自嘲精神和自嘲能力是需要天赋和修炼的，犹如身体本来就不错，加上长期用冷水洗澡，身体就不容易感冒、抵抗力强，在不好的环境里玩得起，不会因外界一个小小的刺激就大感冒、大打喷嚏——很多当代所谓文化名家大师不就是敏感型体质吗？稍微一受刺激就大打喷嚏、感冒时间还拖得挺长，老好不了。能自嘲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感冒，他会打哈欠，不容易打喷嚏。会自嘲的人拥有更多的自由和空间，也好玩。王朔说：“正确只有一个，大家都在穷其一生的错误中寻找，谁正确过，谁也没有正确过。我们都在错误中。我们必须首先认为我们是错误的，才能在校正自己。”

一个人做事的动机和做事的方式有什么因果关系吗？我想不透。王朔想推书，不犯法，还能丰富人的阅读，当然好。他点评当代文化娱乐，为自己打市场，也不犯法，还挺让人受启发，有什么不好？他推的是书，不是爱滋。你非要等他推销核武器的时候才发表言论吗？他非要绕开自己推新书的时机再发表言论吗？才算高尚吗？我们对自己要求有没有这么高呢？话是人家自己的，人家憋着不说也不欠谁的。现在说了就等于是贡献社会、服务大众。自己发电自己照明还顺便照亮了别人倒有罪了？王朔说：“平时大家都装，不装早打出脑浆子来了。社会，就是一帮人在那儿装呢，谁不装，有人找你聊。人类就是装着装着，才进步的啊。”（《梦想照进现实》台词）

必须重复韩寒的话——我发现一个挺省事儿的办法，说这几位精彩人物，只需要重复他们的话就可以了。韩寒说：“王朔是我很欣赏的作家．是中国少有写出作品来的作家……他是有经典作品的人，而且很多。在中国，有牛的作品但没人叫他大师的人，一定好。无论他（王朔）以后的作品如何，他留下的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