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祝大姐同住的河曲招待所宿舍写学习笔记(巨波拍摄)
谢晋导演人很随和,他身材高大,说略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他非常注重启发演员入戏的感受,善于发现和渲染细节,神奥的道理他喜欢用最简单的人性来解答。他给你解读电影讲得既通俗、又自然,似乎电影是个人人都可以掌握的东西。但再看他排戏的时候,便知道电影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一个眼神,一句对白,一件道具,他都非常讲究。比如剧中男女主角在黄河边上分手时,他让拍了“马回头追上主人”的镜头,用以表现他们之间的革命情意。后来拍《天云山传奇》用“风中飘动的破背心”、“切菜板和刀”等空镜头来追念已故的女主人;《牧马人》又用一个“泡菜坛子”揭示许灵均所惦念的是李秀芝。
剧组人都很崇拜和尊敬谢导演,他更是有空就给演员说戏,和照明置景师傅喝酒聊戏,晚饭后还要去和师傅初剪新样片。在拍“抢救院生”一场戏前,他和师傅们晚上喝多了,早上大家小心翼翼把他扶下车,互相叮咛千万不要把此事告诉厂领导,说他是因说戏激动了。他坐在小马扎上也和我们一样仰望着天空,等着那片等了三天也没飘来的乌云。
谢导演喜欢爱学习的人,看到我做笔记,总要过来给我多讲些电影知识。他并有惊人的记忆力。在上影审查《咱们的退伍兵》时遇到他,我没敢主动说话,他却认出了我并高兴地说:“能自己剪戏了,很好!”二十年后在运城看《窦娥冤》舞台戏时,他居然还记得我,并叫出了我和巨波的名字。他对大伙儿说:“《啊,摇篮!》该拍振丽念名单近景时,却见她闭着眼迷糊,我批评了她,拍近景特写是绝对不可以睡觉的。”
导演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心里却感动极了。也是因为服从导演和领导的安排,我兼演了这个保育员,误过几次初剪样片,每次谢导演都为我惋惜,总是说:“又让你误了重场戏的剪辑!我讲了很多重要的知识......”
之后我才明白,对谢导演来说,每部戏都没有真正的过场戏,就是过场戏他也是当重场戏来拍。若不是他有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怎会在中国影坛创作出这么多的精品呢!
当时的河曲县招待所只有平房,房间很简陋,我与祝希娟住的房间只比其它多了两张布沙发。为了纪念与明星同住的房间,还让巨波为我拍了照。(见片头图片)
祝希娟像个大姐姐,说话不紧不慢,眼睛一闪一闪的,能看出她非常敬重谢导演,因为就是谢导演当年发现了她那双火辣辣的大眼睛,让她出演《红色娘子军》中的吴琼花,从而才迈出了她在电影这条漫长艰辛路上的第一步。
在房间休息时,祝大姐有时会情不自禁谈到她从事美术专业的爱人,他们常常相互寄些口香糖之类的东西,以表达远隔千里之外的思念之情。
平时最多跟我们山西同志聊天的该数张瑜了,当时她还像个学生。她在黄河边洗尿布有一个很美的中近景,谢导演让我把这个镜头摇出来给《庐山恋》的导演黄祖模看,经过比较,最后定了她。若不是她演了《啊,摇篮!》上的小女兵,《庐山恋》的女主角能否是她也难说。
马晓睛其实那时还是个孩子,说话奶声奶气,却很清脆,见我们不是叫大姐就是叫老师。在杭州天目山拍“湘竹牺牲”时,她倒下起来了好多次,从不叫苦,最后导演通过。她倒下没起来等着拍近景时,那群小演员以为湘竹姐姐真的牺牲了,都哇哇哇地真的哭了起来,小方超哭得最厉害,谁也哄不住,那场面让人又感动又好笑,怎麽说她也是那些孩子的姐姐王啊!

在山西烽火台外景休息时上影老师见机随拍
其实我们山西的同志那时也很年轻,我算大点的,可不说,谁也没想到我还是两个女儿的妈妈。临行前她俩都双双躺在床上,满脸生着水痘,妈妈和丈夫都说,你快放心地走吧......
感谢我的丈夫和那些年为我当“保姆”的妈妈,每想到这儿,我也止不住想哇哇地哭......
那时最知道我们心思的是,负责带领我们的两位老革命领导,一位是原山西艺术学校的书记、付校长栾世彪,正因为如此,我在话剧改行当了十年教师,有幸又得到我省要培养电影人的消息后,冒昧找到校长的家。记忆中老校长很快就答应要我了,只是各种专业都已有人选,只剩剪辑需要文化,并说我合适。那时在我心里对电影各专业根本没有概念,只要是电影就好。
另一位是王佩崎。虽说以前不认识,但他那总喜欢歪歪头看着我们笑呵呵的样子,使我一见如故。两位队长更像我们的老大哥,在从河曲转景到五台山坎坷崎岖的山路上,他们总是用“快到了”、“就到了”来安抚我们,整整一天的山路他们好似不累,也不知说了多少个“快到了”。要在今天,我们该称呼他们为经理或厂长了,可没多久两位老大哥就前后调离了,要是一直领着我们搞电影该多好啊!

在河曲农村外景休息时上影老师见机留影
后来我才感到当时他们的担子可不轻,不是简单的十几个人的学习生活和安全,他们除了学习制片专业外,更重的是承担着振兴山西电影事业的未来。
在陕西、山西土生土长的他们还是剧组的方便向导和外联。王队长的苛岚话跟老乡一说,什麽也能借出来,就是栾队长的绥德话,当地人听了也亲切,隔一条黄河,本来就是一家人,要现在说就是“导游”了。要解释的是他们和我们一样,除了有饭吃,可没任何其它报酬。
两位队长也有老师。出发前栾队长神秘地对我们说,你们知道《摇篮》的制片主任是谁吗?是由陈述演敌情报处长《渡江侦察记》的大制片主任毕立奎!
果然,这位高大英俊的山东汉子让人一见就肃然起敬,就连我这个爱孤独的人也主动和他说,我丈夫和我的真正祖籍也和他一样。
毕主任做事果断麻利,很少大声训斥人,总是用他的正义、正直使大家折服。他大事沉着,小事不忘。后期上影演参考片,只有师傅们有票,我和毕主任说,我特想看,并想好好学习,他就二话没说就给我搞到一张票,让我好不激动。本身就很优秀的两位队长,又遇到毕主任这样的楷模,你说,我们的剧组能不井井有条吗,谢导演的创作灵感不丰富才怪呢!
早上他们的声音就是起床的哨声,转场卸车捆东西他们是场工,吃饭时他们和导演同我们一样拿着饭盆排队,一样的饭票一样的饭,就是让他们先买也不肯;
下雨停拍就把饭堂变舞厅,毕主任、王队长都是棒舞手;好人好事快报表扬,拍摄花絮大家投稿,感动得我常写花絮,甚至悄悄告诉导演,我也要把我的家事写成剧本,就请您来导。
现在说出来,感到惭愧脸红,可当时和这些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吃苦在前、德才双馨的师长们在一起,就止不住翩想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