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念余叔
文/串河平夫
余叔是我家乡的邻居,在所有滨湖人当中,他是极其普通的一个人。说他普通,是因为他生前不过是一个普通工人,在农场机关食堂里当了一辈子炊事员,连个干部都不是。但若说起余叔的经历,还真有点戏剧色彩。
大约是在1958年前后,当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仅是一句不容置疑的口号,还是一项不容动摇的政治任务。我们这里在落实这项工作时那是走在前列的。卫星容易放,可这夸下的粮食产量咋办?也只能从农民的口中要了。
那时的余叔还是一个生活在农场附近某村庄的小伙子,如果不发生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估计余叔就会像其他农村青年一样,背朝青天面朝地地当一辈子农民。可余叔生就是一个想今生有所作为的人,他哪里肯就这样整天价在公社的农田里刨土挖坑,每年分到少的可怜的粮食,饥肠辘辘地活到死,临了还得被人刨坑埋在这片他厌倦的土地里?人说穷则思变,饿则思饭(这句是我瞎编的),余叔此时想的最多的就是要寻找一条每天能吃饱饭的路子。
放眼望去,周围各生产队的农民家家的日子都差不多,唯有那滨湖农场里的人过得还比较好些。听人说农场里的犯人虽然没有自由,但每天的饭还是管饱的。余叔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身份,又没多少文化,今生想进农场当干部是绝无可能的。那么,去当劳改怎样?一来余叔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政治抱负,劳改犯的名声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二来余叔是农民出身,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劳改犯的活再苦再累,那也是人干的。虽然当劳改会没了人身自由,但从余叔懂事起就没记得离开过这村子十里地。关键是当劳改能每天吃饱饭,这是一个农民当时最大的梦想。
想当劳改的愿望虽然在余叔的心里产生了,并且日渐强烈。但能不能进入农场当个犯人也不是容易的,需要做点什么不大不小的违法的事情才行。那可是拿国法当儿戏,拿自己的脑袋与枪子捉迷藏的活计。在那个年代,量刑可没个标准,搞不好的话,农场没能安全进去,反倒把自己的脑袋弄开了花。这事让余叔烦恼了很久。
一天,余叔在村子边转悠,当他来到一片藕塘边时,一个想法突然形成,对,偷生产队藕塘里的藕。于是余叔立即跳入塘里,急急忙忙地从塘泥中拔出几节藕来,然后拿在手上大摇大摆地往家走。结果当然是被公社社员发现了。余叔被逮到生产队,大伙对他的行为又是上纲又是上线,把他一顿批判。最后考虑到他是初犯,生产队就把他给放回家了。余叔目的没有实现,肚子里这个窝囊呀,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看来,要想当劳改也是需要积分的。此时余叔想当劳改的想法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心了。不几日,余叔再次去偷生产队藕塘里的藕,还是招摇过市地往家走。最后当然还是被觉悟高的社员同志抓个正着。不过这次生产队不能再饶过他了,很快就送到公检法部门将余叔判了一年劳改,并送进附近的滨湖农场。这真是:
偷藕两次把愿遂,近水楼台入狱来
皆曰当囚不如人,吃饱饭后论自在
余叔被送进滨湖农场后,他老老实实地向管教干部交代了犯罪动机,惹得管教干部们一阵大笑一阵同情,末了给他安排在一个相对轻松的劳动位置上。一年的刑期很快就结束了,余叔被留场当了就业人员——这是农场里的人对刑满释放人员的统称,相当于社会上的工人,但政治待遇非常低。余叔被安排在滨湖农场机关食堂里当起了炊事员,从此吃香喝辣自然不成问题。
各位看官可能会问,这种人放到机关食堂,会不会往干部的饭菜里下毒?告诉大家,劳改队里的稀罕事各位不了解,我在此也不去多解释,请各位不用担心,要相信管教干部们对就业人员的教育和判断能力。
自从余叔进了农场机关食堂后,逐渐展露出他聪明好学、心灵手巧的天分。不几年就学会了炖、炒、煎、熘、汆、炸、涮等十八般做菜本事。余叔的饭菜做得好,这在滨湖机关是众人肯定的。没过两年就有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虽说是离过婚的,还带着个小孩子,但那女子绝对是一个美人。她就是夏阿姨,那小孩子就是县巢哥哥。余叔婚后就住在机关大院里,他们一家与四邻相处的都非常融洽。机关大院里住的人很多,各部门调进调出干部也是经常的事。由于余叔进机关食堂的时间很长,很多年后,知道余叔历史的人越来越少,大家多以为他是农场的老工人。既然人家资格老,就要尊重人家。所以,余叔一家在机关大院里的生活也与别人一样,是再普通不过了。
余叔不仅饭菜做的好,还身怀多种手艺,尤其是他的缝纫技术,让整个场部机关里的人称手叫绝。那年月,人们穿着都极其朴素,颜色十分单一,业余生活也很单调。最让人开心的时候是过年时能穿一身新衣服,晚上能看场露天电影。那时的电影基本上都是国产片,偶然也放一些进口片,像朝鲜片、越南片和阿尔巴尼亚片——都是我们几个社会主义穷兄弟的片子。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叫做:国产影片批来斗去,朝鲜影片哭哭笑笑,越南影片飞机大炮,阿尔巴尼亚影片搂搂抱抱。哈哈,话说跑题了。余叔当时最让人佩服的就是,他能在看过朝鲜电影后,回家踩着缝纫机做出像模像样的朝鲜服装来。余叔和夏阿姨共生了两个女儿,小姑娘们长得本来就很俊俏水灵,穿上余叔给做的朝鲜连衣裙子后,更是如明星般美丽。虽说裙子很是艳丽,但那是咱社会主义临国的服装款式,没人会提出异议。两个小丫头还时常模仿朝鲜女子的样子,在人前转上几转,然后一蹲,那裙子立刻就会在姑娘的小腰肢四周鼓成灯笼样,煞是漂亮,让其他小姑娘们羡慕的不得了。
关于余叔的故事还有很多,在此空间里就不再多说了。前些年听说余叔去世了,这让我感到很难过。我是余叔看着长大的,他对孩子们很和善,说话从不像其他干部那样趾高气昂,摆出一副老子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因此我从小就很喜欢余叔,还爱听他给我们讲新鲜事。我真的很怀念他!余叔,您一路走好!
申明:
本文中余叔的经历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发生的,那是一个极度困难的时期,人们的法制观念也十分淡薄,余叔所做的选择也是生活所迫。尽管如此,在今天这个法制时代,对余叔的违法选择,我们万不可效仿。此文的原意只在于忠实地记述那段不幸时期里一个社会最底层人物的真实故事,其中融进了我们一代人的感情。
谢谢老朋友eiqualtom2先生对我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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