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子姐(二)
文/图/串河平夫
连接:兰子姐(一)
第三节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棵大树。这棵大树有八、九米高,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分出一个粗壮的枝杈。由于树叶很像香椿叶,经常会招致一些人来误采误食。每当仲夏期间,大树上就会开满小黄花,引来很多墨绿色的小蝴蝶。那些蝴蝶形似蚕蛾,飞起来却极快。它们在花丛中上下飞舞,争抢着花蜜。由于蝴蝶很多,又经常引来很多小黄雀来捕食它们。
说起这棵大树的来历,四邻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很肯定。有人说,在农场建立之前,这里原是一片坟地,这棵树是坟上种的树,后来平整了坟地,在上面建起了机关大院,这棵树被留在了原地;有人说,这棵树是在农场建立之初,由最初来到这里的公安干部们种下的;还有人说,这棵树是农场的犯人们种的。至于这是一棵什么树,一直就没人能说得出。说不说得出名字其实无所谓,反正人们已经习惯了,就像习惯了天上那群说不出名称的星星一样,无论星星们怎样在天上眨巴眼睛,关起门来,各家的小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那大树只在仲夏时节开花,待花期过后,纷纷落下的小黄花尽管铺撒一地,但终归都将要化为泥土。
从小我就有一个习惯,每当遇到高兴的或者不高兴的事的时候,我常会爬上家门前那棵大树,两腿站在树顶的枝杈上,挺直身子向大院外面望去。由于我们家在大院的最高处,所以我能看到大院外面很远的地方。我有时会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从这棵大树上起飞,飞出这被围墙圈着的大院,飞出这让人沉闷的农场——中国闻名的大型劳改监狱,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我也觉得这只是一个幼稚的梦想而已,用农场人的话来说,犯人们都是有期徒刑,刑满后就能走人。而干部和他们的家属们则是无期徒刑,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两者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虽然无期,但都不会逃跑,更不会流窜于社会干坏事。所以,我们可以自由出入牢门。可谁又晓得,我的梦想在多年后竟然成了现实,这正应验了有梦就有希望的道理。当然,这是后话了。
自从那天开完宣判大会后,我就经常爬上那棵大树,在树上胡思乱想一通。尽管什么也不会想明白,倒是每次都觉得舒服很多。兰子姐挨她舅舅的打也有一段时间了,自那时起,人们就几乎没见过兰子姐。有人说,兰子姐是认识到自己错了,没脸出来见人了;还有人说,她被父母锁在家中,平时不准出门了,怕她又和亚利混在一起;更多的人猜测认为,兰子姐因为嘴巴被她舅舅缝了4针后,挨打时又拼命挣扎,结果嘴唇上留下了很深的几道伤疤,她不愿让人们看到她破相后的模样。对此,有一些人私下证明,他们都亲眼看到她嘴唇上确实有很难看的伤疤。对前两种猜测,我根本不信,一来是因为兰子姐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她不可能会认错的!二来是因为她父母也不是那种很武断的人,要不是这次兰子姐的舅舅插手家里的事,兰子姐也不会受这样的苦。这样看来,最后一种说法的可能性最大,就是兰子姐破相了,而且很厉害,伤口很难看。一个长相那么漂亮出众的倔强女孩子,怎么能承受起破相的打击呢?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学校里的一帮小男孩们都想亲眼看一下兰子姐,大家都关心她的伤疤是否好了起来,我也真的好想看到兰子姐。
平常我就喜欢看兰子姐笑起来的模样,甜甜的、很可亲可爱的样子,就好象她是我的亲姐姐似的。
说实话,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羡慕那些有姐姐的同学。为此,我小时候还经常缠着妈妈要姐姐,每次都把妈妈吵得苦笑不得。后来有一次回山东老家探亲,我见到小舅舅家的巧姐姐,她跟兰子姐差不多大,长得也很相像。我当时非常高兴,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巧姐姐后面。
有一天,我在看别人凿石头时被砂子迷了眼,痛得要命,爸爸妈妈带我去看乡医,结果好几天也没能治好。后来,在有人建议下爸爸妈妈带我去见了一位老奶奶。她在我边上叽哩哇啦地蹦了一阵,然后在我脑袋上、眼睛上摸了一通,事后好象什么也没有改变。回到小舅舅家后,我是又哭又闹,饭也不愿吃,觉也睡不好,就觉得眼睛要胀出来似的。
那时,只有巧姐姐能让我不哭不闹,她天天背着我,边背边给我讲故事,连学校都不能上了。就这样许多天后,我的眼睛慢慢好起来,已经不痛了,可我还是缠着巧姐姐,非让她整天背着我,让她讲故事给我听。
巧姐姐要上学了,学校在两座大山的后面,她那天背着我去上学,一边爬山一边还给我讲故事。到了学校后,巧姐姐已经累得站不动了,坐在凳子上直喘粗气。巧姐姐一帮小姐妹们见此情景,就过来吓唬我,捉弄我。我当时被吓得直往巧姐姐怀里钻,拼命嚷嚷着要巧姐姐背我回家。巧姐姐没办法,只好不上学又坚持着把我背了回来。
至今想起这些事来,我还责问自己,当时怎么那样不懂事呢?可能就是这样一段经历,让我从老家回来后,潜意识地把与巧姐姐长得很像的兰子姐看做为自己的姐姐。听到兰子姐挨打,我心里很难受,甚至怪那些看热闹的人,当时为什么不把兰子姐的舅舅抓起来,把他送进监狱去呢?
第四节
一提到兰子姐受的苦,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恨一个人,他就是亚利。特别是机关大院里的一帮男孩子们,他们平时就瞧不起这个黑五类的孩子。说句心里话,我当时也不太喜欢亚利,他太凶了,打起人来什么手段都用。记得有一次雨天过后,一群出身好的孩子围打亚利。亚利见打不过他们,就抓起地上的癞蛤蟆往人家身上砸,一连砸了十来个癞蛤蟆,把那帮人吓得到处乱跑。这事就发生在我家门口,当时我站在门前,差一点被一只癞蛤蟆误中,真把我吓坏了。看着那只癞蛤蟆趴在地上,头上冒着白沫,嘴里流着血,肚子一鼓一鼓的,要死的样子,真让人害怕恶心。还有一次,也是一群孩子围打亚利,亚利当时像个猪头疯子似的,抓起地上的石头,拼命地往人头上、身上或腿上一顿乱砸,好多人都受了伤......
亚利的种种表现给人们留下了极坏的印象,什么猪头疯子,愣头青,坏小子,小流氓,小瘪三(上海犯人常用的骂人的话),等等,坏名称应有尽有。尽管名声坏了,男孩子们倒是逐渐怕他、尊重起他来。可能是尝到了甜头,亚利也愈发习惯了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行为方式,只要别人对他稍有不恭,上去就是两耳光。因此,男孩子们及其家长们几乎人人都憎恶亚利。
就是这样一个坏家伙,偏偏让兰子姐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文静的女孩子喜欢上了,还喜欢得死去活来,连命都可以不要。这真让大院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很费解,很愤愤不平。大家都觉得兰子姐太傻,太幼稚,人们有责任出来干预这件事,必须使他们俩分开,一定要保护兰子不受坏人的糟蹋。兰子姐这次挨打更加深了人们的这种责任意识。一个众所不言的保护计划开始悄悄地在人们心中自觉地形成,并自动地达成默契,人们已开始在寻找机会了......
亚利,此刻你心里清楚吗?谢怀德,机关大院的孩子们大多都是你接生出来的,其中也包括我。人们说你技艺高超,见多识广,可您真的知道在孩子遇到危险时,你该做什么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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