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不下的那口气

        刘丙绪

张师傅老伴痴呆了。

张师傅退休后，在小区当门卫十几年了，现在，不得不辞去工作了。他每天将老伴扶上电动三轮车，到树木吐翠、百花争艳的公园中，看人们跳舞，听人们唱红歌和戏剧；到田野如茵，空气清新之处让老伴晒太阳。他和老伴谈天说地，谈从前的艰辛日子，谈现在的幸福生活，谈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希望唤起老伴的记忆，看到以前老伴那笑容和目光一样温柔的表情，可是，日渐一日，老伴却发展为闭口不言了，就像一张褪色的没有什么表情的黑白照片。

张师傅万万没想到，天哪，老伴竟成了植物人！

张师傅给在其它小区居住的儿女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召开会议。

张师傅说：“你娘成了这样子，爹也上了岁数，确实顾不过来了。给你娘治病，爹的存款也花光了。自古道，养儿防老，现在到你们行孝的时候了。我想和你娘轮着到你们家住，一月一轮。你们知道，爹的退休金每月是三千五，这样吧，在谁家住给谁三千。”

张师傅的话音刚落地，屋里就像开了锅，这个说：“爹，孝敬老人那是义不容辞的，可是，我们工作的工作，做生意的忙生意，压力都挺大，哪有时间啊！”那个道：“爹，谁家没有一摊子事呀，俺还要看孙子，接送孙女上学下学，一天累死累活的，自己的痒痒都挠不清。”

儿女们的意见是统一的，都说：“俺娘这辈子不容易，就去县中医院康护中心住吧，虽然比农村的敬老院贵，但条件好，又近，我们抽空儿就去看看。”

“让你娘离开家，爹不放心……”

“那二老都去吧。”

儿女们清楚，就是住进康复中心，爹的退休金也用不完。

“爹的意见是雇个保姆。”

大儿子马上表态说：“雇保姆多贵呀，再加上管吃饭，太不合算。”

“爹，俺丑话说到前边，”大女儿说，“顾保姆，就得让我们摊钱。要是让儿

女出的钱一样多，那就不合理。从前，你和俺娘给儿子盖房、娶媳妇、当保姆……”

“就是，如果平摊，太不合理！”二女儿附和道。

“爹，俺有急事，必须马上走。散会吧，让咱爹再考虑考虑。”二儿子临出门，又回过头说，“爹，还是住敬老院好！”

后来，张师傅找了个保姆。那女人不到六十岁，是为了照顾儿子才和男人从农村搬进县城的。男人在一家企业打工。儿媳生的是双胞胎，去年送进了幼儿园。幼儿园中午管饭。保姆的条件是：上午九点上班，因为她要将孩子送进幼儿园才能去；中午在张师傅家吃一顿饭；下午接孩子回家后就不再来了，说孩子是她从小看大的，晚上离不开奶奶；每月工资是两千。

保姆负责打扫卫生，洗衣服，给病人擦身子，中午给做一顿饭；张师傅负责买菜，喂老伴。

保姆耐烦，脾气好，有农村人质朴、老实的品质。

张师傅无论自己多省俭，也要给老伴买营养品，定时往老伴胃管里打些牛奶、果汁和面糊糊等食品。

张师傅腿疼，但每天还要骑上三轮车去捡废品。人们问：“张师傅，你不是说保姆费儿女出吗？你又有退休金，怎么还干这活儿？”张师傅说：“儿女孝顺，不让我干这活儿，可我闲着没意思啊。这样，既占个心眼，也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多少个夜晚，张师傅想给老伴倒倒心里的苦水，他想说：“老伴呀，本来，家庭是收藏爱情和亲情的地方，可是，咱的儿女呀，虽然钱袋子鼓了，可道德底线却下滑了。他们让宠物狗吃火腿，喝牛奶，天天给宠物洗澡，却不肯为爹娘花钱、给爹娘洗脚；他们有时间看手机、打麻将、跳广场舞，却十天半月不来看咱一趟。你常说，家丑不要给别人说，说了不顶事，会让人笑话。老伴呀，你放心，对别人我总是说儿女孝顺。”张师傅怕老伴能听懂，把这些话只好憋在心里，只是说：“老伴呀，你千万不要走。有你在，我身边总算有个人，总算是个家。”

老伴似乎懂得张师傅的话，六年过去了，还是不肯咽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