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邻杀人

老海

当法治市场形诸社会，为财产而起的预谋杀人自然渐趋见少，因情、因仇，或因一时恶气、意气、斗气的激情型的杀人自然也就显见一定的比例，成为偶见于街头的勘验一个社会自身文明程度的“测试纸”，并成为国民可籍参悟民族修养的“教科书”。

不幸的是，这么一张“测试纸”，和那么一本“教科书”，已然突现我们社会：一条3月15日的“甘肃漳县暴徒持刀当街杀死四人，围观人群冷漠无人施救”的微博引发我的“迟到” 的围观。

我的迟到是在今天，但作为一条“测试纸”和一本“教科书”，它并没有迟到——它在我们社会一点“防备”也没有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及时而到。

我有幸看到的是微博截图。

截图中央，一名反戴鸭舌帽的黄衫外逃男人，正拿着一把菜刀骑在一名倒在地上的男子身上，地上是一滩正在散开的鲜血，鲜血四周是围成一圈密不透风的一群人的下半身。

概是手机近距离拍照的缘故，这群围观者的“尊容” 没有一人“有幸”进入画面。

看得出，两名男子正在众人站得安稳的那块地上、在众人额头上都睁得大大的眼眸里、及在众人人手一部手机并都启动了的摄像头里——殊死搏斗，菜刀在截图里是静止状态，停留在两名男子都在奋力拼命的手与手间。菜刀最终有没有砍下，最终砍在被骑在地下的那名男子身上的哪个部位，地上的血迹最终是多刺眼多耀眼的一大滩，最终有没有蔓散到我相信自始至终都会把截图里那个纹丝不动的静止状态坚持到始终波澜不惊的那群围观者的下半身附近？

若要满足这份猎奇心，那需要去看微博视频（如果有的话）。我没有那份耐心和那份悠闲，也没有那份“再围观”的残忍。

看到此情此景此截图，谁还有那份残忍再去百度“那人最终死了没有”？

遍布网络的新闻告诉所有人，那名持刀砍人者是杀人犯，有说法是2死2伤，有说法是3死1伤，而死伤的都同是一家子。无论那种说法，有人行凶杀人和有一家人死伤于同一把刀，都已是无法改变的一宗悲剧。

自然而然，杀人动机再度成了公众关注的焦点，而其实，这本是官方办案最需要关注的。那把菜刀的行凶动机，也再度让警民“一家亲”找到了同一机缘。

我忽有所感而没有入乡随俗随了“自然而然”的主流视线。就在被截图触目惊心的那一下，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太渺小了，假如那把刀下的男子正是我，而那时那刻我也遭遇了四周一片同样黑压压、同样纹丝不动的下半身。

我相信，每一个有生命的人，都会如我般感同身受到生命的渺小。

无论那是菜刀还是杀猪刀，每一个生命在截图里的那把刀刃下，都是极其脆弱与渺小的，所以社会需要法律来保障公民生命不被侵犯，同时也需要每一个公民对此——对他命和法律——心存敬畏。

可哀的是，我从截图里看到了生命在刀下的脆弱和渺小，却同时也看到了生命在人眼里的脆弱与渺小。

转念一想，与其说那是人眼里的脆弱与渺小，不如说那是人心里的脆弱与渺小。这一想，不禁寒从心来。如果那群“下半身”是在围观耍猴，我相信它们绝不会靠得那么近，也绝不会围得那么密实。担心猴伤人必然是所有“下半身”的第一条件反射，故而至今不明，一把闪着凶光沾满血腥又正在残忍行凶的杀人刀，为何竟然不敌一只只会以爪子去抓挠人的猴子，为何竟没能让所有“下半身”“该反射时就反射”？

或许，这群“下半身”的条件反射已经“条件”到了需要特定的“有条件”出现了才会再度反射，如，腾出正在忙乎着替菜刀留影的手机去拨打110报警，那就需要有人承诺给“腾机费”；或腾出忙乎着给杀人刀拍照的两只手来见义勇为，那就需要先收“腾手费”。我甚至怀疑，那群将杀人菜刀围得尤其亲近的“下半身”正是因为没有收到“腾后费”才没有往后腾开腾远一点，因为我不相信那名正在行凶杀人的男子原本是“下半身们”熟稔非常的善邻，或是一名先行承诺“不伤围人”再去杀人给“下半身们”拍照的善凶。人都怕猴伤人，就一定也怕刀伤人，不然无法解释“下半身们”面对眼皮底下的杀人行径竟还能纹丝不动的个中古怪。

显然，厘清杀人动机固然重要，可厘清围观者麻痹不仁的社会根源更是法治中国和“平安中国”的迫切需要。当公民的生命以这么一种“呈现”方式（所有人都可从微薄里品尝杀人细节）去渺小、去悲哀、去结束，当那群“下半身”以公民身份代表或部分代表这个社会而津津有味地围观杀人行凶并为之乐在其中、忙乎拍照、急着与微博微信之友分共乐时，我们社会的整体文明也在那一刻坠到了现代人类文明的最底线。

忽然记起，在我们津津有味地高呼已然跃为第二经济体的时候，我们其实忘记低下头来看看脚趾是否还沾着起跳前的原始愚昧，而这恰是我们很以为是的中国式崛起带给我们的中国式达富不仁的社会文明。

2015-03-16    老海  （再也没人骂娘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