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作海的冤民大胸襟，共和国的法律小情怀

老海

终于幸运到被无罪释放的赵作海，其实就一典型的平常百姓，一典型的中国老人。当冤屈得昭，沉冤消散，一如十一年前他无力对付警察的刑讯逼供、无力维护自己的人身自由并无力保护自己的一家六口那样，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老泪，当庭失声痛哭起来。那年，在诸个无力和一万个无奈后，赵作海被强行领刑入狱，跟他生育了四个娃崽的老婆不久便易弦他去，四个孩子两个被迫送了人，两个被迫寄养到嫂子家，事发前一直宁静而幸福的一家六口就这么迅速家破人散了。从那后，他就被村民戳背，被干部唾骂，被家人抛弃，被法律遗忘在监狱的角落里，彻底不再为人所知。河南商丘柘城县老王集乡赵楼村，从此就再无赵作海斯人斯家斯事。

一个村民失踪了，一年后，村民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于是，一年前与失踪村民有过节的村民赵作海因之而被无端怀疑，随后就成了无需辩解也不给辩解的嫌疑对象，愣是被屈打成招，稳如泰山地坐上了“铁证如山”下的杀人犯被告席，愣是被一审二审判处死缓，被扬善惩恶的共和国法律送进了高墙之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是罪大恶极的万人唾。

值得我们高兴的是，今夜，赵作海只有痛苦没有痛恨，只有被折腾捣碎了的一大家子生活在等待弥缝，没有被十年冤屈支起来的一颗怨愤之心在厌恨社会。我们可以断定，持刀闯校砍幼童的惨案是不会发生到冤民赵作海身上的。因为，他善良。因为，他，比最擅长扬善施善的共和国法律更善良。

赵作海甚至善良到似乎已经忘却了十年冤屈是怎么形成的。但共和国的法治史却痛苦地记忆犹新着：没有无头尸体的身份确认，没有杀害同村村民的凶具，没有杀人动机，没有杀人事实……一宗人命关天的无头尸案就这么被连续44天的刑讯逼供轻易“侦破”，这宗沉冤似渊的冤案就这么被举重若轻的公检法三家部门联手轻易讼毕，公民赵作海的人身自由和他原本完好的一大家庭就这么被所谓的侦查、所谓的控诉、和所谓的审判及所谓的政法委坐镇的“三长会议”践踏了，支离破碎了。对此，共和国是无颜以对，赵作海却无恨相对。他说了，不恨警察，不怪罪警察。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撤掉把他办成杀人犯的警察。

赵作海还是那么善良，十一年的非常冤屈与十一年的牢狱之灾并没有磨灭他内心深处的淳朴与善良。在他重见天日的这几日里，他就像是一具只装配有向人鞠躬功能的木偶，善良与淳朴就是他身上的自动开关，逢人便打开，逢人便鞠躬。于是，共和国就看到了反复又反常的一幕：当不断地有人来慰问他或向他道歉，他就会恭恭敬敬地站起，双手贴裤，毕敬毕恭地鞠上一个90度躬，还谢给善良或不善良但却伪善良来了的人。阳光下，每个人都能看出，赵作海比头顶上的太阳还要豁朗，善良与淳朴一直盈满着他的人格。

“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各级领导”。这是赵作海这几日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肺腑之言。重见天日，自然要感谢顶上太阳。对前来探望的人，他一盖鞠躬还谢；对举手之劳的政府洗冤，他一路深情言谢；对共和国的冤错其身，他只字不提。这般胸襟，竟然出自沉冤十年渺渺的老冤民。

如是气吞冤屈耻辱，势盖警察法官，光照卑鄙龌龊，赵作海的大胸襟让人无不欣慰，感动，肃然起敬。

我们社会当下里最缺少的，不正是这等宽容之心吗？如果所有的偏执狂，所有的愤青，所有的对社会不满者，都能胸怀此襟，心系国家，南平惨案就不会发生在前个月，徐州惨案就不会发生在前天，今年以来的一系列校园血案就不会接二连三地爆发出来。公民赵作海，这个沉冤十年不愤恨的老冤民，在重见十年久违了的狱外的阳光后，正以其无比灿烂的笑容和无比敞亮的胸怀，为我们这个道德缺失人性迷失社会，挂起一眼引领高尚与善良的汪洋中的孤灯。

相比之下，共和国的胸怀则实在寒碜。尤其是，忒是式小势微的法律情怀，更是让人无法理解与接受。

赵作海说了，他不在乎赔多少钱，一切听从国家安排。于是乎，商丘市中院即刻启动国家赔偿程序，规规矩矩照章办事。如果规规矩矩去遵照现行国家赔偿法办事，老老实实地依法办赔，老冤民赵作海便只将获得可怜兮兮的65万元赔偿金。人身自由值多少钱？这是一个无法统谱的国际难题，各国的赔偿标准也参差不一。在中国，因为政治、文化、经济、历史、国情国力等多元因素的影响，国家赔偿还只是侧重赔偿受害人因为国家之错而蒙受的经济损失，刑事冤错案的国家赔偿金仍然还是无法与国家公民的尊严相匹配的。在国家立法委的国家赔偿意识里，公民蒙受的精神损失是不需理睬、无需赔偿的。所以，即使适用2010年12月后才生效的最新版的国家赔偿法，赵作海所能获得的赔偿金也不会是一个可以让国人可以告慰的数字。

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为我们换取来的自由，六十年后依然还是一价廉物美的糟糠物。“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首小诗传诵全球。虽然它不能为国家赔偿标准提供具体化的参照数据，但它一定能提醒我们的共和国，三十年经济腾飞后，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应当还是这般可怜兮兮的不值钱。赔偿赵作海，共和国应当在依法赔偿之后，另作高额的法外补偿，权作赔偿赵作海十一年来所遭受的非人能承非人能受的精神损失。

与此同时，河南商丘市检察院与纪委部门也随即启动法律过错责任追究程序，反应不够迅速的两名涉案警察被拘留归案，手脚够利索的第三名却已经溜之大吉，“在逃”去了。这下动作后，但见雷声大雨点小，但闻得慢半拍并低八度，尔后就再也没了动静。难道刑讯逼供是“赵作海冤案”的唯一过错？难道公诉失误就没罪？审判失误也没错？“三长会议”的错误会诊也没了责任？整个诉讼程序的每一环节都步步有错，节节有责，为什么就只问罪第一环节的公安办案？为什么要将所有的法律过错都归咎于公安？为什么不问罪或问责此案里的检察官、一审二审法官、“集体会诊”的诸官诸仕？

一宗冤案的铸成，公安部门的刑讯逼供只是其始，不是其终。问罪冤案，也不能止于问罪冤案之始，而不问冤案之中与终。迄今为止，商丘的“秋后算账”仍是有所保留，有所袒护。与冤民赵作海的大胸襟比，共和国的法律情怀可真是相形见绌。面对赵作海宽容一切的大胸襟，无人不哀老冤民的大不幸，也无人不怒商丘市的小追究。

不得不问：在商丘，共和国的法律大情怀为何变得如此婆妈？如此杯具之小了？

2010-5-14   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