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木棍和你我

老海

在拆迁队撤离后，筋疲力尽的康顺卿向在场村民下跪以谢。从14日早上到当天黄昏，邻居们一直和他在并肩抵制拆迁，迫使砸石头、喷干粉、射水枪、爬屋顶、掀瓦片、捅破屋面的拆迁队无功而返。最终，动用了消防水枪、灭火器、石头、木棍等“非常工具”的镇政府没能如愿以偿，康家的房子虽然千疮百孔，变成了废墟，但仍屋有其形宅有其墙，“岿然不动”在原址上。

消防车水枪和干粉灭火器是消防用的工具，但石头、木棍却是社会共同认知的暴力性物具。众所周知，前者是政府有权采购并有权使用的公务装备，后者不属于公务装备，是不可能出现在政府公务采购单里。然而，在延庆镇的这次拆迁里，这些消防用的公务装备和暴力性的非公务装备统统被派上阵来。

14日黄昏后，康顺卿一家在废墟了的残墙败瓦下生火，做饭。生活还要继续下去。生存也要。白天里的强硬拆迁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一切都显得还是安谧，和祥，平静无事。但是，面对废墟上这袅袅炊烟，没有人愿意将这一幕跟民生幸福跟歌舞升平的伟大时代联想到一块。延庆镇政府的强硬拆迁，让我们“有幸”看到了一幕废墟上的民生。

这个时候，关注废墟上的康家唯有让人多生悯叹或无谓的愤怒。也许，关注或可多少改善康家现状，但那也是杯水车薪之济。于康家的生计，于与康家一起抵制拆迁的邻居，于与康家那样同样可能要与政府发生拆迁冲突的仍是一个未知数的众多拆迁户的民生，这样的关注仍是徒劳无益。唯有关注到了政府执法里的意识缺位，使得各地政府引以为鉴，竭力克制、规范往后的各种执法行为，类似“废墟上民生”的幕景才不会在我们这块大地上再度上演。

如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就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政府拆迁是否可以使用诸如石头、木棍类的非公务装备？

如果政府使用非公务装备执行其他公务，可能没人会反对。如果政府使用非公务装备来正常拆迁，可能还是没人反对。如果政府使用非公务装备来对付像康顺卿这类“钉子户”，可能还是有人不会反对。但，如果政府拿起石头、木棍来对付你我，对付跟你跟我一样同样是中国公民的国民，那就没人会答应。

无容置疑，康顺卿是中国公民。尽管他是拆迁户，他也仍是中国公民。即使他就是“钉子户”，他也还跟我们一样，都是中国公民。但在14日的政府拆迁里，公民康顺卿却被“非公民”对待了。兔死，狐尚知悲。面对康顺卿的“非公民”遭遇，每一名公民都会从心底里冒出寒意：今天，公民康顺卿跟政府发生了利益冲突，如果政府就可以用石头、木棍来对付康顺卿；明天，当你我跟政府也冲突了，政府就同样可以同用石头、木棍来对付同样是公民的你我。

事实上，这股寒意已然袭人。我今夜就彷佛听到它在飕飕而来。

这一幕已经永远过去，也永远定格在我们国家发展进程的拆迁史里。与之同时被定格的，是延庆镇政府对拆迁户的公民身份和法律尊严的蔑视与践踏。在拆迁现场的视频里，政府拆迁队和康家及康家的邻居在互掷石头。让人悲哀的是，在此之前，第一块飞起来的石头是从拆迁队的手里掷出的，第二块石头也是，第三块同样还是……公民康顺卿和他的邻居就是被这些飞起来的石头逼进了粗暴野蛮的隅落里，他们有样学样地扔出了驱逐拆迁队的石头。

当镇政府手握木棍和石头，他们就变成了陌生与可恶；当镇政府挥起木棍扔起石头，镇政府就变成了粗暴与野蛮。当粗暴与野蛮来临了，现代文明唯有与之对抗。现场的对立也就被延庆镇政府的主动攻击逼成了。欣慰的是，这仅是文明与野蛮的一次对立，而不是群众与政府的对立。但是，没有人希望这样的对立发生在我们政府身上。

有一个不该上升的阿拉伯数字，现在显然已经变成在上升。废止传闻前，拆迁死人只有自焚身亡的成都拆迁户唐福珍一例。传闻传开后，今年就有武汉王翠云和连云港陶惠西两例。当拆迁条例很可能要被废止成为传闻后，拆迁条例似乎就变成了一种严重稀缺的不可再生资源，各地都在“明争暗抢”，似乎都想赶在废止前再一次好好利用拆迁条例，吃上“最后一啖汤”。如果拆迁户的法律地位得不到地方政府的足够尊重，如果公民的宪法尊严得不到拆迁条例应有的尊重，公民康顺卿的“非公民”遭遇就仍会陆续发生。

2010-4-16   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