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的霸道与湄公河的沉默

老海

景洪是个怪地方，通了飞机，也通了高速，就是迟迟未见通火车。从昆明到景洪，大巴一路都是在山间旋回爬走，小心翼翼地，四五百公里的路程走了十个小时。地势的原因，使得从昆明到景洪的高速成了有名无实，所谓的高速只是体现在自治州交通发展的规划上。高速跑到了铁路的前头——这倒是景洪名副其实的另一条高速。

下了高速，当地人就说景洪快了。进入市区时，远远就见到一条大桥很是有现代气派，跨度也颇大，虽是称不上壮观，但也算得上雄伟。想象中，西双版纳之地是不应该存在这样的现代庞然大物的。出门必有惊喜，这大概也是当年的徐霞客不无心仪的旅人感慨。大巴在桥上走了好一会才到桥中央。有人说，这江不小。当地人就说，桥下是澜沧江。马上，两边车窗就有人挤靠过去。不容置疑，澜沧江固然要比一条曼哈顿大桥更吸引人。何况车上都是中国人！

黄色的月光下，干巴巴的河床一清二楚地披露无遗，没有忽然涌起的、一时迫切希望看到的波光潋滟，也没有从教科书上留下了的记忆中的激流怒号，远处飘来的城市夜光也都被河床的干巴巴吸收得一干二净。原来，刚才那雄伟的大桥是横跨在一条枯水了的河上。

这是一条枯水河。

这就是流经西双版纳、流经景洪市区的澜沧江。

“不到西双版纳，就不算到过云南；不到澜沧江，就不算到过西双版纳。”这是云南人挂在嘴边的自豪。原来，云南人嘴里的澜沧江就是这么一条枯水河，还比不上沿途所见的山间小溪有波光。印象中，当年那个徐霞客似乎就没有发过这样的感喟。也罢，咱只是这座城市的来客。咱不是徐霞客。

午夜后睡不下，就到江边的新外滩散步。小园林、高个子树、傣族吊脚楼、新起的沿河别墅……一溜的新奇与惊喜。来前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傣族人的泼水节，也知道赛龙舟、放孔明灯都是在澜沧江上表演，而眼前的大江却是一条只在江心见有那么一条小水沟的枯水河。放步江边的最后就是驻足江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也在夜游的当地人：澜沧江的氺去哪了？当地人很自豪地告诉我，发电了。在上游不远处，景洪新建了一个大型发电站，在下游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发电站也正在规划中。

原来是大坝截留，澜沧江的水都给发电了，都为人民服务了。景洪人的智慧将澜沧江变成了眼前这条枯水河。

也罢，物为人用是万物于人的一种牺牲。江尽其用该是澜沧江的伟大。这就难怪景洪人那么自豪了。

在咱的境内，眼前这条枯水河叫澜沧江；出了咱国境，它有着一个同样美丽的名字，叫湄公河。然而，从景洪到缅甸只有一百多公里的水路，眼前这条枯水河到了下游会是什么光景呢？缅甸的湄公河会有波光潋滟吗？老挝人民还可以在河边载歌载舞吗？泰国的大佛还能欣赏到他的人民在水中自由游弋的身影吗？越南的诗人还会被美丽的湄公河激发出歌唱的诗情吗？

一切都在眼前的干巴巴里，勿用想象。湄公河只会比这里的干巴巴还干巴巴，只会在干巴巴中无奈地沉默。

除了干巴巴，湄公河一无所有。除了沉默，湄公河一无所为。也不能为。

也许，湄公河偶尔也会这般吟唱，“君住澜江头，我住澜江尾。日日思水不见水，谁饮澜江水？”湄公河哪里晓得，它“日日思见”的水都在咱中国为中国人民服务了。功德无量的澜江水，它为中国人民一路奔波劳碌，哪来闲功夫为亚洲人民服务呢？

澜沧江，这是一条与长江同样伟大的河流，它从唐古拉山下来，穿过横断山脉，直下缅甸，飞奔老挝、泰国而去，最后流经柬埔寨，从越南奔腾入海。如果说长江是咱的母亲河，那么，澜沧江也许就可以称得上是亚洲的母亲河。它一路甘乳，流经六国，哺育了亚洲20多个民族的6500万人民。然而， “亚洲的母亲河” 如今已不复是倩影潋滟、美丽动人，它已经变成了中国境内的一位苦力工——人类的智慧让它失却了永远的波光与流淌。

这难道不是亚洲的鼠目寸光吗？不是人类的一声悲哀吗？

阿门！此水几时有？此恨何时已？

2009-4-11    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