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的愿望（小小说）

       福建.聂鑫

最近，阿娟心里烦透了，烦透了，儿子公司里的老板天天都用“炒了他”这三个字恐吓她，让她一直在心神不宁中过日子，儿子说他受不了这种遭白眼的日子，决定罢工，先一步炒掉那个恶心的老板。十二岁的女儿在学校里读书，天天在她的耳边喧嚷着“罢课”，女儿说在学校里女生们都瞧不起她这个从乡下来的“丑小鸭”，她向她们解释说自己并不是“丑小鸭”，自己一点也不丑，这是女儿经常用来安慰自己的一句话，谁知道这句话惹恼了那些女生们，上前就把女儿的花容月貌无情地毁在了指痕下。

阿娟在单位里也受尽了人们抛来的白眼，为了追赶时髦，这个从乡下来的女人，褪掉了缠裹在大腿上的那条裤子，学人家的样子羞楚楚地穿起了一条短裙，穿着短裙走出家门的时候，连女儿也怪声地惊叫起来说：“妈哎！你穿的怎么这么前卫啊！”谁曾想，穿短裙上班的第一天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公司的那个色迷迷的经理不仅面对着她审视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还趁机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对她产生了性骚扰。

这种社会女性上班最不安全，到处都是色狼，尤其是她这样丰腴饱满的女性，更是色狼们觊觎的对象。

阿娟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自己苦口婆心的劝导下，儿子不向她嚷着“罢工”了，女儿也不叫嚣着“罢课”了，但这是有条件的，儿子说他的年龄到了该谈恋爱的时候，不能总是穿着“无产阶级”的粗衣粗裤，这样的话女孩们会看不起他，走近他的时候还会表情古怪地捂住鼻子。儿子说他相中了一家品牌商店的皮草，只要她帮他实现了心愿，他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老板一天恐吓三十遍，也决不再说罢工的消极话题。女儿说她们班里的十二个女生都和她一样酷爱音乐，但她们又远远不如自己优秀，这些音乐垃圾家里都新买了钢琴，只要她帮助她实现夙愿，将来一定要以一个音乐家的成绩回报她。当然，阿娟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孩子们的要求，像她这种年龄的女人，对自身并没有多大的奢求，只要孩子们快乐，这是多少钱也难以买来的一种心慰。

阿娟偷偷去了儿子指定的那家服装店一打听，马上就把头皮吓炸了。天啊！服务员竟然给她报价说这件皮草最少需要一万多，服务员还煞有介事地说，这件皮草的产地是西班牙。因为价格昂贵，他们只进了五套，现在只剩下这一套了，要是不把握时机，说不定明天就货空了。阿娟连连朝着那个一脸鄙夷色的服务员陪着笑脸说：“您给我留着，给我留着，我过几天一定来买。”

在那个服务员一声“乡巴佬”的嘲笑声里，阿娟大汗淋漓的逃开了。

阿娟诚惶诚恐地走进女儿亲手指定的那家琴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纸条，怕阿娟交代不清楚，这是女儿特意写给她的钢琴牌子，老板看了看纸条，看了看阿娟，鼻子里发出了一种重低音说：“三益JS122MD，起码要三万多元，您是刷卡，还是支付现金，现在就要提货吗？”

阿娟的双腿开始颤抖了，她觉得当初大老板追求自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激动过。她喉咙发堵，险些呼吸不通顺了。

阿娟暗暗发誓，自己即使苦死累死，也要让儿子穿上一件皮草，把儿媳妇从家门里领进来，自己即使做一次苦大仇深的祥林嫂，死在追求幸福的门槛上，也要给女儿买下那架钢琴，让音乐里的这只小天鹅美丽地飞起来。

以后的日子，阿娟把自己的生活，一下子拉回到旧社会，自己一个人在家吃饭的时候，该买肉时戒了肉，该买菜时戒了菜。每省下几块钱，就把这几块钱投到一个储蓄罐里。

阿娟下班回到家里，总喜欢在邻居门前站立五分钟，对门是一套175平方的大房子，阿娟当初就给那个大老板讨价还价说：“我莫名其妙地给你当了小老婆，莫名其妙地给你生了一儿一女，现在我也不指望能和你白头偕老了，我就想为孩子们争取一套大房子，我要你为我买下这套大房子。”那个长满白头发的大老板说：“我这几年做买卖，除了赚了你这个小老婆外，连买一袋方便面的钱也没剩下，就是给你买的这一套50平方的小房子，也是吃往年的老本买下的，等我过几年赚了钱一定给你和孩子把它买下来。”

阿娟认定了对门的这套大房子是自己的，但她遗憾的是从来没有机会到属于自己的大房子里去转一转、看一看，她只能靠着最简单的，最容易实现的梦想，到对门的房门前站一站，或是把耳朵贴在门扉上听一听里边的动静。

但很快就打破了这种平静，阿娟下班回来的时候，发现对门的房门被打开了，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正在指挥着几个搬运工在家里搬家具，阿娟紧赶几步，走到那个人模狗样的人面前问：“你凭什么打开这套房子的门啊？”那个老板模样的人歪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说：“凭什么？凭我手里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那一晚上，阿娟郁闷的连晚饭也没有吃，省下来的钱全部投进了储蓄罐，一个钢镚在储蓄罐里发出了“当啷”一种声音，阿娟觉得这种声音居然美妙极了。她买大房子的梦想已然落空了，这种“当啷”的声音现在成了她唯一感觉不到痛苦的安慰。

有一天，阿娟的儿子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朝她喊：“妈，那件皮草已经被人买去了，我在那家服装店里再也看不到它的影子了。”

“你怎么知道它不见了。”阿娟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失落感，她在怀里抱起那个储蓄罐，自言自语地说：“再过一年，不，再过两年我们就可以拥有它了啊！”

“妈——”儿子歇斯底里地痛哭出声：“我每次下班都会到那家服装店的橱窗前看看那件皮草，我每次都会说‘你早晚会穿到我的身上’，现在我看不到它了，我的心一下子变空了。”

几天以后，阿娟竟然意外地发现了这件皮草，邻家的儿子从豪华的小车里搀扶下一个高贵的少女，身上就穿着那件让自己流过一身汗的皮草，邻家的儿子当时还给他的女友吹嘘说：“我在那家服装店里买到它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说这是最后一件了，几天前有个乡巴佬还打过它的主意呢？哈哈……”

儿子的愿望落空了，阿娟觉得对不起儿子，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女儿的那架钢琴，她每次下班路过那家琴行，都要到里边看一看，走的时候都会很诚恳地嘱咐老板一句：“这架钢琴我明天来买，您一定要给我留着……”

照例每天，阿娟都会从储蓄罐里投进去几块节省下来的钱。这是她脸上唯一的笑容了。

忽然有一天，阿娟再一次来到那家琴行，发现女儿喜欢的钢琴不见了，阿娟的心一下子崩溃了。阿娟大声地和那家老板理论，老板说：“说给我钱我就卖给谁，我还留着它给我生下一架小钢琴啊！”

阿娟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门前，她为了节省下搭乘公交车的一块钱，都是步行着回家的，现在看起来这种徒劳毫无意义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阿娟远远地听到了一种悠扬的琴声，阿娟循着琴声往前走，听得出来琴声是从邻居家里飘出来的，邻居家有一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丫头。阿娟仿佛看到邻家的女儿伏在钢琴上，行云流水般的琴声让她一张俏丽的小脸蛋陶醉成了羞红色。

阿娟站在当地麻木了。琴声高高地飘扬开去，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