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伤医事件是维稳心态下法制的沦丧

说起医患关系，几乎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将原因归结为中国医疗体制不合理，归咎于医生收入太低而患者负担太重。我也曾这么认为。

但是，当回顾分析近些年的几起影响巨大的医患纠纷和暴力伤医事件，我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答案都是否定的。缝肛门事件，是因为患者治不起病吗？八毛门事件，是因为患者治不起病吗？不久前患者诬蔑医生阑尾手术切掉子宫的事件，是因为患者治不起病吗？

将这些案例认真分析，我不得不说：中国医疗体制有很多问题，但这不是中国暴力伤医事件横行的根本原因。中国暴力伤医事件横行的根本原因，是维稳心态下法制的沦丧。当警察不敢对暴徒执法，当政府一再的逼迫医院向暴徒让步，针对医生的违法犯罪事件成本极低而回报极其丰厚的时候。中国医生的生存环境，也就无休无止的恶化。

 2009年，在中国医疗史和中国法制史上都有独特的位置。南平市第一医院，全国医务人员共同见证了中国法制史上最无耻的一幕：一群暴徒，在警察面前打砸医院砍杀医务人员而警察无动于衷；一群强盗，在政府的支持下成功的进行了卑鄙的勒索。

 2009年6月20日，一名杨姓村民因以“双输尿管结石伴双肾积水、右肾多发结石”行手术治疗，因为患者年龄大且病情较重，术后进入重症监护病房，夜间患者突然病情恶化，于2009年6月21日凌晨0时20分死亡。

 患者死亡后，面对家属提出的80万元赔偿要求，院方予以拒绝，要求进行医疗鉴定，走法律程序。而患者家属坚决拒绝法律程序，死者所在村的村长声称“我们是农民，不要跟我们讲大道理，听不懂”，“死了人赔钱就是了”。对于患方的无礼要求，医院予以拒绝。于是，患者聚集多名家属，强行挟持扣押了两名医生。

 事情发展到这，警察该登场了吧？事实上，由于院方报警，警察到场的时间非常早，大概是在0时35分。也就是说，家属挟持扣留2名医生及后来所有的所作所为，是在警察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这些到场的警察，既没有采取果断措施恢复秩序，也没用采用有效措施解救被挟持人员。他们做了什么呢？据他们说，是“维持秩序”。

 第二天凌晨，医院在召集医院专家进行病历讨论后认为，在该病人诊疗过程中医院未违反诊疗常规，其死亡原因不详，建议进行尸检。该建议立即被家属拒绝。“不管你医院有错没错，拿50万来！”并纠集了50多人，拉条幅，撒纸钱，导致门诊被迫关闭。同时强行占领病房，打砸病房器材，导致包括4名危重患者在内的36名患者无法得到治疗。同时，他们再次强行挟持扣押了1名医生。

 事情就这样不断恶化，此时我们的警察同志在干什么呢？是继续“维持秩序”。延平区公安分局局长程建明在新闻通报时解释说，考虑到死者刚刚去世，家属情绪激动不稳定，为了避免激化矛盾，警方和现场的镇村干部“以劝说开导”为主。

 被扣押医生不断受到羞辱虐待并最终被收走手机失去联系。此时，被扣押医生的老母来到现场，医生群情激奋，在院方与警方反复交涉警方仍然拒绝采取行动解救被挟持扣押人质的情况下，医院年青医生与患者发生激烈冲突并救出了被挟持扣押的医生。而此时，警方所做的工作依然是“维持秩序”“劝说开导”。

 失去了人质的患者家属开始凶性大发，数十人持棍棒和管制刀具开始对医院进行暴力打砸并砍杀医务人员，造成10余名医务人员不同程度受伤。其中一人身中6刀，深达脊柱，并发骨折。  

这段时间警方在不断的增派警力，在患者砍杀医生时，防暴警察早已经到场。但是当时的录像表明，这些警察什么都没做。是的，请相信你的眼睛没有看错，这些警察什么都没做，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医生在自己面前被砍被杀，眼睁睁的看着暴徒打砸医院！

 一位参加任务的警察说，我们站着不动，等命令，盾牌都贴身放置。

 根据事后的报道，南平市委常委、公安局长徐呈虎接报后，要求公安部门既要迅速出警，制止违法行为，尽快平息事态；又要坚持慎用警力、慎用武器警械、慎用强制措施，防止因举措失当、应对不妥而导致矛盾激化、事态扩大。

 事态扩大后，患方调集人手，准备对医院进行大规模的打砸。公安部门闻讯立即抽调大量警力，在医院病房大楼前组成防护墙，全力防止双方再起冲突。1日晚22时，患者所在杨厝村村民坐着五辆17座中巴来到市第一医院。另一种说法是，这些车里载的是社会青年。

 在延平警方的通报中，这次来了大约180人，当晚11时左右，一些村民将战场转至医院门前，将花圈、横幅和医院门诊长椅搬到八一路及滨江路上，造成这两条南平市的主干道交通堵塞。另一部分村民不顾民警的阻止，堵塞了医院住院部与行政楼相连的通道，使急救通道被阻断。患者扬言，如果不满足其要求，将炸毁医院大楼。

 面对这样的严重集体暴力犯罪，我们的政府做了什么呢？

 南平市委、市政府派出由政法委书记胡祖林和分管副市长何三保为主的处置突发医疗纠纷事件临时小组。鉴于再不尽快解决此恶性纠纷，可能引发更大的社会群体性事件的情况，要求医院立即支付患方21万元，并退还死者家属所交的全部医疗费用6000元。医院被迫接受并执行。

 是的，被打砸的医院，向挟持扣押人质，砍杀医生的暴徒，赔偿21万元！

 整个事件中，延平警方三次增援增援现场。延平警方总共警力360余人，用当地警方的话说，当晚全区一大半警力都集中在了市第一医院。

 全区一大半的警力，眼睁睁的看着勒索成功的暴徒，在医院门诊大楼内得意洋洋的现场分钱。360名七尺男儿，就这样被永远的钉在中国法制的耻辱柱上。

 我们听一听官方的态度吧：“医患纠纷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不同于单一的刑事案件，不单是抓不抓人的问题，党委、政府选择处置方式时，都是非常慎重的。”南平市延平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宋建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总的原则，就是绝不允许因为处置不当引发更大的矛盾。将医患间的纠纷，转变为患者家属和公安机关甚至政府的矛盾。

 南平事件，引起了医务人员集体上访。有很多余波，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检索。

 而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情对中国医疗界的影响，它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怎么估计都不过分。

 “绝不允许因为处置不当引发更大的矛盾。将医患间的纠纷，转变为患者家属和公安机关甚至政府的矛盾”。当暴徒挟持侮辱殴打人质的时候，这还是医患纠纷吗？当暴徒打砸医院砍杀医务人员的时候，这还是医患纠纷吗？当暴徒堵塞交通威胁炸掉医院的时候，这还是医患纠纷吗？难道被打被骂被砸被砍，还要向暴徒赔偿巨款，才是警方眼中的“处置得当”吗？

 南平事件，像一场晴天霹雳，彻底震惊了中国的八百万医务人员，而当震惊过去，所有人的感觉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无论是政府和警方当时的作为，还是事后的表态，都向全国医务人员清晰准确的传达了一个信息：医院是法外之地，政府拒绝为你们维护正义，警方拒绝保护你们的安全。南平事件，举国皆知，这种处置得到上级和国家的默认，又意味着这并非仅仅是一个地方的政策。

 2003年，一场滔天巨祸席卷中国，面对SARS病魔，中国八百万医务人员告别父母妻儿，勇赴国难，以血肉之躯铸成钢铁长城，保卫了人民的生命健康和安全。SARS期间，医护人员的患者人数约占非典患者总数的20%。据事后统计，非典死亡人数中1／3 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医护人员。

 而此时，非典才刚刚过去区区6年。区区6年后，他们曾经誓死保卫热百姓，对他们举起了屠刀；他们曾经以生命效忠的政府，拒绝为他们主持正义；曾经被他们挡在身后的警察，拒绝保护他们的安全。

 哀大莫过于心死。南平事件，中国医务人员彻底丧失了最后一丝信任和希望。

 当神圣的忠诚被无情的撕碎，道德，又是何等的可笑和奢侈。当政府和警察拒绝保护医生的时候，什么九不准十不准，根本就是荒唐的笑话。

 哈医大的王浩医生被杀案和温岭的医生被杀案，严格的说，其实是单纯的刑事案件，但这两起事件，都激起了中国医务队伍的严重动荡。其实究其原因，依然是南平事件。当执法者公开的宣布医院是法外之地，中国医生不受法律保护的时候，那种不安全感带来的极度的焦虑和愤怒，只要有一个火星，就会被彻底点燃。

 而既然不能受到政府的保护，那么医生和医院只能自力更生了。医院和医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医生开始练就一双慧眼，对患者先进行鉴别。高风险的患者，不收；高难度的手术，不做；可能因资金问题出现纠纷的贫困患者，拒之门外。同时，上百保安与上百医闹对殴的奇观，也就开始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