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老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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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留住·过眼云烟 |
记不清是何年何月,奶奶亲手在影壁后种下了一棵苹果树的小苗。
我开始记事时,它已长成大树了。
这苗从何而来,我追问了家人多次也未得到准确答案。
据说树苗初长成的头几年里并未结果,全家人都不得其解。大学攻“农经”的二叔调回济南,抄起剪子修剪后的第二年,树就开始结果了。
我满地撒欢儿的时候,那树已是年年丰收了。
秋天,一阵风儿刮来。从门楼前一眼望去,低垂在影壁墙上的,尽是黄灿灿的果实。随风摇摆,煞是好看!
在最先落下一两个熟透了的果后,这就也提示着小院儿里的主人:到了要摘苹果的日子了。
摘苹果算得上是个节日。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通常是个礼拜日,爷爷亲自坐阵指挥。全家人忙成一团。小叔叔身手敏捷充当先锋,搭梯子上树一定是他的活儿。我则是跟随着奶奶和两个姑姑负责选果装筐。用积攒下的报纸,将果一个个包裹好存于筐内。这时的防空洞也就起了大作用。放置于两米多深,恒温的洞底,可以确保明年收果前一直有“黄香帅”可以解馋。
熟透或有暇疵的单独搜集在一起。除了送给邻居小院的苗奶奶,接下来的日子尽可以吃个够了...
我曾经无数次品尝过跨年的苹果,从防空洞里刚取出的“黄香帅”还凉牙。
除了有时表皮会有些干皱,咬下一口仍是满口果香,丝毫不影响品质。
六岁半随父母亲回武汉后,我仍是对那苹果树念念不忘。
好在回武汉前几年的冬天里,爷爷总会定时往武汉发送一筐“黄香帅”。每当看到父亲拿到提货单去火车站取货时,我知道吃苹果的日子又到了...
防空洞一直没用上大排场。虽然在我脑海里无数次闪现过当美帝国主义的飞机来轰炸时,全家人钻防空洞的情景。甚至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头戴柳叶条编织的伪装帽,全副武装,在院子里演习架起“机关枪”,把敢于来犯之敌打下来。“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稚嫩的童音整齐化一,响彻小院儿...
防空洞无奈的变成了“地窖”。
除了存放苹果、蔬菜,夏天更能承担“冰震西瓜”的工作。
我曾壮起胆跟小叔打着手电下过一次防空洞。洞里阴暗中透着一股寒气,抓着小叔的衣角迅速返回地面后还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蜜罐儿”的生活随着适学年龄的到来告一段落。
即便在全家反对的压力下也没动摇父母亲把我带回武汉上学的决心。离开小院成了我唯一的选择。其实现在明白了:那日子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再回老宅我十六了。叔叔、姑姑都有了孩子。奶奶知道我回来很早就在院子门口等着了。
我在一群孩子们的簇拥下扑到了奶奶的怀里。奶奶把我搂得很紧,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我肩膀上。在我离开老宅时这眼泪也曾滴在我的头上。
小院看不出有大的变化,只是它主人头上的白发更多了。“黄香帅”依然挺拔。爷爷说每到秋季仍是挂果,只是数量和味道大不如前了。我试着拿了个尝尝,味道似乎有些陌生了。
晚上临睡前,在爷爷目光的注视下,我用大木杠顶住了两扇大门。
八六年的十月,在“黄香帅”已经挂果的时候,奶奶撒手人寰。
叔叔、姑姑轮流回老宅陪伴爷爷。爷爷寡言少语,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人看着小院发呆...
政府看上老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爷爷的耳朵里。爷爷面无表情,起身回屋,躺在了床上。
虽然爷爷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小院。可最后在家族会议上还是作出决定:卖掉老宅。除了政府想收购,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必须让爷爷换个新环境。搬离老宅的那天我没在场,但我知道爷爷是三步一回头,被搀扶着离开小院儿的。
直到去年爷爷离世,老人家始终再没踏进过小院一步。
我明白:那是爷爷不想再触景生情!
回济南数次,路过老宅我都没敢下车。
只是在久久的注目礼中缓缓离开...
听老街坊邻居说,自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年始,那棵“黄香帅”就再也没有结过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