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录湖南省《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撰写的文章
《卖米》这篇文章,经权威文学杂志《当代》发表后,被读者评为“可入选语文教材”的佳作。可惜,天妒英才。2003年8月,这位曾以《大话红楼》风靡全国高校论坛,曾翻译畅销书《所向披靡》、《你像你的狗一样快乐吗?》的才女“飞花”,年仅24岁的北京大学法学硕士张培祥,因白血病去世。再北京八宝山,央视主持人撒贝宁介绍她生平事迹时,哭声一片。
2013年1月,“飞花”逝世10年祭,在北大未名BBS上,已经有人为她悄悄设下灵堂。而在“飞花”的故乡——湖南醴陵,她年近古稀的父亲张元贤,在他亲手为爱女建起的“怀念亭”里,守护了女儿10年,留下一段感人肺腑的父女深情。
新年来临前夕,记者专程来到“飞花”的家乡醴陵,跟随其父张元贤,给这位英年早逝的北大才女敬上新年的第一炷香。
“飞花”绽放
2012年12月29日,醴陵市神福港镇筱溪村,67岁的张元贤起床开门发现,门口的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要下雪了。”张元贤嘀咕。妻子曾再云做好早餐后,张元贤草草地扒了两口,然后,从神龛的抽屉里取了三根香,背上雨伞,出门了。曾再云知道,老伴是要去“看”女儿。
走过一段泥泞小道,张元贤脚上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雨靴,已沾满了泥水。雨水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雪子,打在雨伞上,“沙沙”作响。或许是担心手中的香被雨雪打湿,张元贤把三根香贴在胸前,雨伞尽量向前倾,浑然不顾及微驼的背暴露在雨雪中。在走了不到一公里的山路后,安放女儿“飞花”骨灰的怀念亭出现在眼前。张元贤说,“飞花”是女儿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在未名BBS上的网名。不过,作为父亲,张元贤更习惯叫女儿的小名“琼宝”,或者喊她的大名张培祥。
由于当时“飞花”的名气实在太大,以至于很多人只知道“飞花”而不知她的真名。女儿离开父亲整整10年,67岁的张元贤已经能够平和地讲述女儿张培祥虽然只有短短24岁,却灿烂美丽的人生。
其实,在写纪实文章《卖米》之前,张培祥在未名BBS以“flyingflower”(即“飞花”)为名已风行数年。作为超级“红迷”,她写下的《飞花读红笔记》、《大话红楼》、《红楼十日谈》等或长或短的文集,已经风靡全国高校BBS红版。不过,真正打动无数读者的,是张培祥后来写下的这篇《卖米》。《卖米》后来获得北京大学首届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令人痛惜的是,颁奖时,张培祥已经去世一年。
2004年6月,《当代》署名“飞花”发表了《卖米》之后,被《新华文摘》转摘,一度引起轰动。
《当代》的编者手记有这样一句话:“面对现实的苦难,这个年纪轻轻的作者,态度是朴实的,从容的,甚至是面带微笑的,平淡中有一种只有经典的现实主义才有的力量。如果飞花还活着,那将有多少期待啊!”
当有震撼性的文字来自一个女孩的亲身经历,她又经历了什么样的非常人生呢?
“飞花”凋落
“我教书几十年,从没有遇到过比张培祥还优秀的学生。”2012年12月30日,记者联系到被张元贤称为恩人的老师罗定中。已经退休的罗定中在对才女学生的一声赞叹后,流露更多的是扼腕叹息。
张培祥家穷,父亲多病,母亲残疾。小时候没钱买书,一有空就去当地的新华书店看书。书店员工不下班,张培祥是不回家的。
15岁的张培祥从醴陵四中初中毕业后,考虑到家里没钱供她上高中考大学,决定读技校早点参加工作。是当时的学校校长罗定中中途把张培祥截回来的。罗定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在张培祥读高二的时候,他那时已调到醴陵市一中当校长。张培祥不愿意再麻烦已经调走的校长,就在暑假来到株洲市一家餐馆打工。可张培祥在辛苦工作一个月后,餐馆老板却赖账不发工钱。眼看自己的学费没有着落,张培祥一气之下,打开抽屉拿了自己该得的工资,准备前往上海继续打工赚学费。可老板却报警说员工偷钱,在火车站堵住了她。张培祥委屈得一句话都不辩解。最后,民警在她书包里找到一本日记,了解到真实情况后,骂了老板一顿,然后把张培祥送回了家。可是,爱面子的张培祥死活不愿再去学校。最后,父亲找到了罗校长。罗定中一听急了,亲自登门说服了张培祥,并许诺一定想办法免除她读高中的学杂费。
“我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样毁了前程。”罗定中说。
张培祥没有辜负校长的期望。1997年,18岁的张培祥以湖南省文科第五名、株洲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被北京大学法学院录取。
时隔15年,醴陵市神福港镇筱溪村的村民说起这一幕,言语中依然有许多骄傲:“这可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了。”村民们自发到张元贤的家里,放了几天的鞭炮。“除了开学的时候,家里东拼西凑给了她1000元钱,她再也没有跟我们要过钱。”母亲曾再云手捧女儿的照片,一边抚摸一边对记者说。
在北京大学,张培祥的才华如同火山一般喷发。除了写作和翻译,她还给北京电视台写电视脚本。1999年,湖南卫视品牌栏目《新青年》刚创立的时候,当时还在读大二的张培祥就协助栏目组精心策划了前几期节目,并担任嘉宾主持。
“现在,我们家里墙上贴的瓷砖,依然在用的洗衣机和电视机,都是我女儿在读书的时候,用稿费给我们买的。”曾再云说,女儿十多年前给她买的两套保暖内衣,现在还穿在她身上。
可惜,天妒英才。
“2002年,琼宝考上北京大学法学院研究生。这一年寒假,她回来看我的时候,我就发现她身体有些不对劲。”曾再云说,“在家过年,女儿经常感冒,当时只觉得是一般的感冒,我提醒她,她总说没事。”而得到女儿患上白血病的消息,已经是2003年7月中旬。在北京市第三医院,一家人陪着让全村人骄傲的女儿,走过了生命中最后的40天。
“发现晚了。”张元贤痛心地说,“当时,钱已经不是问题,跟她有过合作的北京电视台以及一些出版社都表示,只要能够挽救琼宝,都愿意出钱。但是,已经晚了。”去世前,张培祥跟父母、老师和同学提出一个心愿:去世后,她的骨灰分成两半,一半留在北京,因为北京有可亲可敬的同学和老师,还有她深爱的母校北京大学;另外一半,要带回老家,因为家中有她“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有她慈祥严肃的父亲,以及令她放心不下的弟弟。
2003年8月27日晚上,24岁的张培祥去世。5天后,北京大学在八宝山菊厅,为这位历经磨难的才女举行了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主持人撒贝宁介绍其生平时,全场人恸哭失声。
怀念“飞花”
遵照张培祥的遗愿,另外一半骨灰,被家人带回醴陵老家。
“最初,我把女儿安放在她小时候每年来摘茶籽的山上。”怀念亭里,似乎怕惊扰女儿,张元贤轻声跟记者讲述。不过,最初盖在女儿身上的一抔黄土,张元贤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于是,他跟家人宣布,要给这个才华横溢的孝顺女儿建一座亭子,寄托家人的哀思。
“那时,姐姐的后事刚处理完,家里已经是一贫如洗。”张培祥当年曾经“放心不下”的弟弟张毅说。如今,他已经是当地一所小学的校长。
现在怀念亭的位置,是张元贤亲自选的,离家不到一公里,在一块向阳的山坡上,可以看到日出,因为女儿天生爱阳光。选好地址后,张元贤打起了精神。“就当父亲给女儿盖一间挡风遮雨的房子。”在亲自设计好图纸后,张元贤一个人把水泥、钢筋和瓦片等材料用扁担挑到山坡,每天一早吃了饭,带上锄头、棒槌等工具,悉心雕琢敲打。
“整整45天,亭子终于建成。父亲不愿意让外人插手。”张毅说。亭子建成后,家里多了一万多元的债务,但是也多了一处亲朋好友祭奠姐姐的地方。为了纪念爱女,张元贤将亭子命名“怀念亭”。
张培祥的大学导师,北京大学教授曲三强写的悼词,被张元贤一字字镌刻在亭壁上。字里行间,透露出老师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学生的痛惜和爱:“培祥,你是那么年轻,你带着对生活的无穷眷恋和遗憾悄然离去,到遥远的天国圆你的文学之梦。或许,在那里你会更自由,更快乐,因为远离了尘世的纷争,世态的炎凉,再也不必为繁文缛节去修饰自己。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我们知道,不管你走多远,你都会听到我们的呼唤,我们也能感受到你的音容笑貌,你的举手投足。相信,我们会把你对所有的人的关爱都铭记在心。真的好想你,培祥,一路走好……”
“除了新年、清明等重大节日一家人必须对姐姐祭拜外,其他的日子,父亲几乎每天都要去亭子里看望姐姐,跟姐姐说说话。”张毅说,父亲知道姐姐生前爱干净,每次上山,都会带上镰刀和干净的布,把亭子周围的杂草蔓藤清理,把亭子里的灰尘落叶清扫。
而除了亲人外,也会有仰慕张培祥的陌生人前来祭拜。“琼宝去世10年,来怀念亭看她的人陆陆续续,从没有间断。”张元贤说,女儿虽然已经离开他10年了了,但是,他一直感觉女儿还活着,因为经常会感受到女儿的存在。
“姐姐生前写的文章和书,现在还会被一些报刊杂志和出版社用。他们会联系父亲寄来稿费。”张毅说,每次接到稿费,父亲都会流泪。
2012年12月29日,怀念亭里,张元贤从怀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三根香,试图用打火机点燃。而亭外夹杂着雨雪的寒风,却把打火机细小的火苗吹灭了。
最后,张元贤靠在亭壁上,侧着身体,用另一只手遮挡着风,5分钟后,才一根根点燃。香被张元贤小心翼翼地插在墓碑前。墓碑上,一个秀气的女孩脸,带着微笑,眼神坚定地望着神色凝重的父亲。
“春花事事苦思乡,病裹梳头痛最长。湘燕语多惊晓梦,夜寝相思有凝香……。”张元贤掏出纸,小心擦拭墓碑上女儿的照片,喃喃细语念着自己悼念女儿写的诗。
念到最后一句,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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