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的十字大路口是这座域市的中心地带,汇聚整个城市的美丽壮观与繁华。
小玲娘家离这条路上的中心路口不远。几十年来,年年、月月、天天,她几乎都要从这条路上经过。所有的事情,都习惯在这条路上想起。依稀的回忆应该是缤纷绚丽. 心底悄悄升腾的感觉似乎的温暖。而对那个路口,却总是怕怕的感觉。
1966年,小玲她们全家随父亲的工作调动来到这个城市。那时,小玲还是小姑娘,刚上小学四年级。 当时,这座城市没有开发,小城。市中心阶段大路口的那条路不太长,很简单的。
而这个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聚集的人们日常生活所有的商业店面。东北角是糖烟酒门市部,往北边一排店面分别是百货门市部和体育音乐用品门市部。紧挨着的是文化局,里面有个文工团。还有两位芭蕾舞演员跳《白毛女》。西北角是邮电局。往北走是供销社,供销社对面就是有着八大公司的商业局大院。西南角方向是日常生活的蔬菜门市部,肉店`、粮店、副食品店。东南角有浴池澡堂理发店,往东走有照相馆和电影院工人俱乐部。
路口这几个方向勾成了这个城市生活面貌。也留下了小玲的少年和青年的苦涩年华。更多的是留下了父亲的慈爱。
小玲来到这个城市就没有上学了。才刚刚上小学四年级的她就稀里糊涂的辍学了。 小小年纪的她,没有被课桌课本作业包围,过早地承担起了家里的家务劳动。卖菜做饭洗衣替代了她应有的书包课本上学。辍学,是小玲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她的人生,她的爱情,她的幸福,她的前途,都因此而改变。命运的坎坷生活的苦难也都从辍学那一刻而开始。
多少年后,小玲回首那个年代自已的少年青年生活,总是叹息与悔恨。能平复激动难过的情绪,也就是来自这条路上父亲的关爱。
那个时候,买什么都凭票证:粮票油票糖票煤票豆腐票肉票鸡蛋票,等等。还不好实,大多都得排队购买。偶而的遇上有不凭票的商品,更是早早的有人排起长长的队等着购买。
每逢遇上有卖不凭票证的商品,小玲都要早早的去排队。为了一瓶不凭票的酱油,为了几尺不凭票印花有瑕疵的花布,为了不凭票的几斤鸡蛋和一块豆腐一斤肉,小玲都要起早摸黑的去排队。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顾不上吃饭,小玲都在排队,在长长的队伍里翘首往前看,眼巴巴的看排到跟前的人买到东西走过去,在紧跟着队伍往前挪动一下。
每每到了快吃饭时候,父亲都会急匆匆的赶来,对小玲说:不排队了,回家吃饭吧。回去吧,我来排队! 小玲自然是不愿意放弃已经排了很久的队,也不愿意让父亲替自己排队,不愿意回家。
于是,父亲再来的时侯。就拿个馍头,里面夹上莱。或盛一碗米饭。上面放点菜,用盘子扣着,拿来给小玲吃。
久之,小玲习惯了父亲要来。就在队里自己的前面放个小板登或一块砖,不停地给后面的人说,我这前面还有人呢!不凭票的东西不是随便买的,有限制。多一个人就多买一份哦。
父亲来了,给小玲拿点吃的,看小玲吃,之后就把前面的板登砖块拿开,站在队伍里。
每次,小玲和父亲买到双份不凭票的东西,兴奋的很,紧紧地抱着东西,欢天喜地般的,在还在排队的人们那羡慕急切的眼光注视下,高傲地喜滋滋地走过去。
小玲那个高兴哟,比得了数学100分还美呢!小小的她,傻傻的,纯纯的。她不知道自已应该做学生,而却早早地走进家庭妇女般的家务劳作之中。她每天想的是多买些好吃的给家里。
常常的,小玲半夜里起床出门排队买肉。有时早上五点多排队买豆芽豆腐。
那时买油得用油票。人们大多都是再买点大油(猪油)用来炒菜。大油很不好买,需要半夜三点多排队,晚一点就买不到大油。小玲每次都是三点多起床,有时和邻居一起,有时自己一个人去买。
每次排队,小玲都是头一天晚上看天上布满了星星或挂着月亮,她才将钟表定到三点起床,因为有了月光,就不害怕。每次出门时,四处静悄悄的,月色拥着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就小玲一人走在路上。说是害怕,也不害怕:月亮好圆圆的、饱满的、放着光明; 整个城市都被清澈水一般的清辉、满满地无遮无拦地拥抱着,多美的景色,有什么可怕的哪?这是小玲看见的最美丽最柔和的月亮了。每次,她都看月亮像是对她笑,跟她走,把她的身影拖的长长的。每次,小玲都想超过月光下的身影,紧跑几步或加大步子,可是,她都超不过、超不过月光下那个瘦瘦的、长长的身影……
卖肉的六点开门,排队的人们坐在地上焦急地等着。看见天上出现红霞的时候,就会听到卖肉的三轮车声,大家就赶紧的站起来,像迎接贵宾一样的看着肉车进了门,人们拥挤着跟进去,按秩序排好队。一阵分解肉的响声过后,售货的窗口才亮起灯,排队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向前迈上一步,挤在一起。
每个人不管买什么,都是一块钱的。大家都想买大油。有时小玲排前几名,她都是买了一块钱的大油之后,赶紧的再排队买其它的。有时排到后面,一听前面的人说“一块钱的大油。”小玲就一紧张,怕买不到。有时刚排到,正好就剩一块钱的,小玲十分的庆幸。有时刚排到跟前,就没有了。小玲那个沮丧呀,真想哭。
每次,都是天亮了,家里才发现小玲不在家。父亲就急匆匆的赶来接她。每次父亲都说下次不许来了!小姑娘半夜一人出来让人担忧。可小玲不听,她总觉得,这样可以买到大油,为什么不买哪?不行!下次不能半夜出来了!父亲坚定的说,似有点生气了。小玲赶紧说好好好,不出来了。说着撅起了小嘴,委屈的样子。可当她看到父亲赶来接她的那份紧张担忧的表情、那一把接过东西,另一把拉着她回家而急切的脚步,她都觉得温暖可亲,花朵盛开般的愉悦和幸福。
那时买棒骨也要起早排队才买可得到。一角钱一斤。每人一次也是只允评买一元钱的,十斤。那时卖肉的师傅们剔的棒骨上剩余好多的瘦肉。十斤棒骨买回来可以剔下来一斤多瘦肉。一斤瘦肉一元一角钱一斤呢。这一下子买棒骨的钱郁赚回来了,还多一角钱。而那剔过的棒骨上还有肉,可以炖一大罐子高汤,吃几天。高汤上浮起厚厚的油,用勺子舀出来放碗里,可以当大油炒菜吃。又省了买大油的钱。剩余的高汤可以配些野菜青菜之类下面条吃,可香了。还有那吃剩的棒骨,可以当废品卖,一斤六分钱。十斤棒骨至少也可卖五六斤,三角多分钱呢。这一来又多赚钱了呢。
而小玲不是为赚这些便宜才半夜起来出去排队买棒骨。她是为了父亲。
平时家里做肉,父亲都不舍得吃,都留给女儿们吃。他眼巴巴地看着,时而用筷子沾点肉汤到嘴里,咂巴咂巴嘴。而这从棒骨上剔下来的瘦肉,可是一分钱都没用,捡来的一样。父亲这才放开了吃。他把肉炒成一大碗小瘦肉,再配一小瓶酒,美滋滋的又吃又喝,大口大口的吃肉。那份惬意别提有多爽了。
每次,小玲看着父亲边吃边喝得意的样子,她都非常的高兴。一小桌、一碗肉、一瓶酒,父亲的筷子夹到的肉,勾成了一幅美丽温馨的图画。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她的付出,她的劳动,她买来别人大多都买不到的棒骨,能让父亲畅开的吃,吃的那么满意和高兴,这,就是她的劳动成果。为这份天伦之乐,为了这份温馨的画面,她起的再早也值!也愿意!
路口东北角糖烟酒门市部门东边角那,有两个卖烤红薯的摊位。一个摊主是农民,称之为贫下中农。另一个据说是两位大学生下放过来的,称为之为”臭老九”。那个年代,人们的政治觉悟很高。通常都是买贫下中农的烤红薯。那两位臭老九的烤红薯,大多是等那位农民卖完收摊后,才有人买他们的。
父亲是老革命老干部,可威严了。而在家里右在母亲面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川唯命是从。每次吵架,父亲不还嘴,跑出去躲着。父亲说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男子汉大丈夫,不给小女人斗。
那回不知为什么,母亲大吵大闹不让父亲吃饭。看见中午下班回家吃饭的父亲,就大喊叫着不许吃饭!小玲阻拦也没用。还挨一巴掌。只见父亲任凭母亲喊叫,不还嘴,到厨房里拿了什么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小玲赶紧追了出去。看见父亲手里拿的是一片菜叶里面包着米饭,一边走一边吃。小玲难过极了。而父亲却若无其事边走边吃。到了路口那个老九的烤红薯摊位那,才把米饭吃完。菜叶孑也没扔,一定是拿回家喂鸡子的。
中午阳光灿烂有点耀眼。小玲迷着眼睛看见父亲在和那两位卖烤红薯的知识分子谈着什么。谈的那么投机那么知己。小玲不由得紧张起来。那可是两个臭老九,说多了要犯错误的呀。而父亲旁若无人般和他俩攀谈。他俩也无拘无束,高谈阔论般的侃侃而谈。他们一会指手画脚,一会哈哈大笑。似乎万物静止,只有他们的存在和阳光的照射。他们的脸都红彤彤的。
多少年后,小玲才明白他们那次交谈应该是心灵的默契。一个走资派,两个臭老九相遇,应该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吧。于是都“劝君更进一杯酒,"……
少年的小玲来到这个城市在这个大路口看的第一景观就是满街的大字报标语口号。偶尔的会听到一阵阵的怒吼声,吵闹声。游行队伍一个接一个的从路口走过,还喊些什么。
天真快乐的小玲在这个城市开始了恐惧和忧郁,她的父亲遭到了批判,父亲革命的一生和忠诚恪守遭到了玷污。 小小的小玲在这条路上的中心路口,开始了痛苦和流泪……
这个路口像是这个城市的中心舞台。无论是游行队伍还是文艺宣传队,走到这个路口都要停下来喊叫、表演一番。四周墙壁上贴的大字报标语口号也最多。
那一天,已经辍学的小玲领着小妹来路口看热闹。一时间,还没有什么表演的节目。刚想走开,忽然的看见路口的正中央写有自己熟悉的字,是大大的字,写着爸爸的名字!真的是爸爸的名字!是谁?怎么将爸爸的名字写在地上?仔细一看,爸爸的名字前面还有走资派`、打倒的字样。明白了,知道怎么回事了。可是,怎么着也不能将人家的名字写地上,老师说过这是不尊重人的行为呀。
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来来往往的人们、自行车、架子车经过路口时,都从爸爸的名字上走过,碾过。那一刻,小玲知道了心痛的感觉。 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呼啸着从路口经过,车轮下,爸爸的名字…… 再也忍不住了,小玲拉着小妹哭着喊着跑到路口中间。央求着 “这是我爸爸的名字,这是我爸爸的名字!你们别从这上走!”。她们一边喊一边用手将名字上的灰尘擦干净。
“走开,快走开!别碰着你们了。”过往的人们对这两个小姐妹吆喝着,推着。猛然间,小玲想起什么,她不顾一切的站在路中间,可怜兮兮的,乞求着的对行人说“你绕边走好吗?你的架子车从那边走好吗?这里是我爸爸的名字!” 没有人理她们,而是将她们小姐妹推到一边。人们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车子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唯有父亲的名字一动不动的在那里,任其脚踏车过……
回家后,难过中的小玲不想吃饭,夜里也睡不着觉,她开始了恨!可她不知道应该恨谁,只是不喜欢这个路口,不喜欢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没有山没有水没有小河,却搁浅了她的学业。而今,爸爸的名字又被人写在路口的地上被人踩踏……她想那个小城,想那条小河,想在那美丽的小河岸上跳舞。
第二天开始以及以后的几天里,小玲都拿着一个抹布到路口去,去擦掉爸爸名字上的灰尘,去央求人们靠边走。只到有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雷阵雨。雨停后,小玲又来到路口,竟发现地面好干净的啊!父亲的名字清晰可见,一点灰尘都没有,像是给女儿微笑呢! 雨后的小玲露出了笑脸,忽然想起楼上邻居“教师阿姨”给她讲的高尔基的《海燕》,禁不住的喊起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小玲长大了参加工作了。上夜班下班了,自然还是父亲接她,经过那个路口,一起回家。年年月月天天,这个路口又连绵起温馨和快乐,似有些诗情画意呢。
记得小玲出嫁前一天的夜里,父亲梦见自家门前的那棵大树倒了。父亲是纯粹的唯物者,却出乎意料般的感觉惶惑。父亲提出,改天再让小玲出嫁,他说那个梦……可是订好的日子是不能更改的,况且已经到了婚礼的当天。接亲的花车还是接走了他的女儿。
接亲的花车绕行城市一大圈后才到父亲常常走的那个大路口。车窗玻璃外,小玲看见父亲在跟车跑。那神情、那慌乱,像是在战场上丢掉一块阵地那样的沮丧和失落。又像抢回阵地一样的,拼全力追车。 惊慌的小玲使劲敲车窗玻璃,喊叫着“停车!停车!”没人听她的,小玲大哭。那时新娘都不化妆,旁边接亲的伴娘用手绢给小玲擦擦脸上的泪水。
父亲追车不成给人拉了回来。他不说话、不吃饭,坐到小玲的房间里一声不吭。许久,父亲突然的放声哭了起来。这是父亲在这个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哭声。那哭声那泪水,那份凄凉与深情怎么写都无以言表无可言喻。深沉的心痛给那个路口又洒上无法收回的泪水……
小玲姐妹几个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都在父亲那格外的宠爱下娇生惯养成长的。无论何时何地,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啥给啥。为让瘦瘦的小玲多吃些饭好长胖些,父亲哄劝她吃饭,说吃一口饭给一角钱呢。那回小玲多吃几口饭,一下子拿到一元多呢。
几十年后,高龄的父亲走了…… 送父亲的灵车经过那条路上的时候,车子怎么都开不动了,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歪歪扭扭,慢慢走着。到了大路口,车子开的更慢了,开不动了。任凭司机怎么的发动,就是开动不起来,开不快了。 车上的姐妹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是咱爸经常走的路,他不想离开,他不想走!” 。一时间,姐妹们又悲哭起来…… 哭声中,车子忽然的开快了,不一样的快…… 后来,姐妹们悲伤的说:那是咱爸不想看我们哭,不想让我们流泪…… 后来,姐妹们后悔的说:那一会,我们不哭多好,让爸爸在人间多留一会,在这条路上这个路口多看一会……
又几十年过去了,沧桑巨变。城市建设的飞跃使这个路口越来越美丽繁华壮观。往事如风忘了许多。而每经过那个大路口,小玲都会不由自主想起过去,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父亲走了。而他忠诚的信念和深切的关爱如春风化雨留在这条路上这个路口。时时激励他的子女们走过风风雨雨,度过艰难困苦。在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中,小玲凭借着父亲留给的那一片真诚挚爱忠厚善良,在生活中演绎了永恒!
许是太多的思念和感叹且还裹有伤感的泪水,小玲尽量不走那个路口。似乎的不想唤起往事的回忆。可是父亲节的今天,写起来又喋喋不休长篇而叙起来了。读起来却倍感亲切,不忍删去一字一句。就只当是聊以自慰。也算是对父亲的节日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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