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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引人注目的风景─浅释白萩的诗三首--刊登台湾《海星》诗刊第4期2012.06夏季号

引人注目的风景
─浅释白萩的诗三首

◎诗人 林明理

●白萩小传
白萩〈1937-〉，台湾台中人。毕业于台中商专，经营广告美术设计公司。15岁即开始接触新诗，早期曾加入纪弦「现代派」、《蓝星》诗社、接任《创世纪》编委。1964年与林亨泰等人共同创组《笠》诗社。曾获中国文艺协会第一届新诗奖、吴三连文艺奖、荣后台湾诗奖等，并数次担任「吴浊流文学奖」等评审委员。着有诗集《蛾之死》、《风的蔷薇》、《天空象征》、《白萩诗选》、《香颂》、《诗广场》、《风吹才感到树的存在》、《自爱》、《观测意象》及诗论集《现代诗散论》等多种，诗作曾被美、日、韩、德所译介。
白萩是具有艺术天分的诗人，「意象」是其诗歌的灵魂，写诗善于静观、深看、直观，去透视具象层次之后的难以知觉的精神层面；使其成为由外部世界通向诗人内心世界的一座桥梁。他的诗既有现实性的内涵，又有形而上的意义；尤以比拟式意象结构来激发出一种新的情绪和思想，藉以反映出饱受风霜的练达与批判意识的视域。年轻时，他曾说：「我还要去流浪，在诗中流浪我的一生。我决不在一个定点安置自己，我的历程就是目的。在地平线外空无一物，我还是要向它走去。」这句话似乎已成为一种经典性的论断，它也创造了自我独特的「雁」的意象，更是完整而准确地象征了诗人一生起伏的境遇与一次次超越自我的觉醒。
●诗美的意象
白萩的语言风格与一般的浪漫主义诗篇不同，诗情张力的形成主要得之于诗人对种种理性化表现手法的巧妙运用；而其意象的结构，由于它与电影中的蒙太奇类似，偏重于事件、心理过程的叙述，给人视觉画面的同时，时间的连续性很强，形象地表现了他不倦的毅力及耐人寻味的哲思。比如〈流浪者〉这首诗，白萩把流浪者的孤单意象与丝杉的意象串联起来，去折射出自己知觉的经验世界，可视为白萩存在之思的一个深化：
望着远方的云的一株丝杉
望着云的一株丝杉
一株丝杉
丝杉
　　　　　　 在
　　　　　　 地
　　　　　　 平
　　　　　　 线
　　　　　　 上
　　　 一株丝杉
　　　　　　 在
　　　　　　 地
　　　　　　 平
　　　　　　 线
　　　　　　 上

他的影子，细小。他的影子，细小，
他已忘却了他的名字。忘却了他的名字。祇
站着。 祇站着。孤独
地站着。站着。站着
　　　　　　　　　　　站着
　　　　　　　向东方。

孤单的一株丝杉。

诗人把流浪者在旷远的地平线上和看到一株丝杉孤零零地站立的这两个形象并置在一起，就会使读者将二者迭合起来感受，从而产生流浪者孤独命运的写照。诗歌的核心意象把流浪者失意或者希望破灭后的那种迷惘，那种不知何从何去的心境渲染得十分鲜明。全诗排列的图像可能是受到1924年法国兴起的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的影响，诗人尝试将自己潜意识的孤苦绘出，让读者想到的并不仅仅是丝杉的自然属性，而是联想到它暗含的理性意义和内涵。丝杉是一个象征符号，前段暗示流浪者在孤独中仍在寻找希望，后段是诗人的自我意识记述流浪者的幽愁孤独随之而生。末节则以「向东方」伴有方向性的力的活动，意象的转换幅度大；暗喻诗人越是感到个人的渺小和孤寂，其精神的困境因此而生，那种与丝杉共同成长的想望，已传达出白萩思想情感上的激烈动荡。

吟读白萩的诗，我们总觉得面对着的是一个不多言、喜欢思考的理性的思想者。
事实上，诗人曾有过坎坷的童年，其父经商失败，经济一度陷入困顿；初中二年级时，母亲已病故，形成他日后不多言、勤于思考、独立的性格。而国民政府二二八事件及戒严时期的经历，使他早期的诗拒绝情感的裸露，而是采取较理性化的艺术手法来增加情感的深度与力度；虽然他的心灵对社会有过质疑与不平，但白萩敢于自我反省，反映了他作为诗人的勇气。中年后，他经商之余，不仅进行诗理论的倡导及编辑，而且也努力创作了许多诗集。基本上形成了台湾文学的一个重要的诗学范畴。无论是写现实生活中的情感抒发、或是涉入政治的题材，都适合用来表现诗人的深沉感情，使人感受到在表面冷静中深藏着一股揭示出人性的本质的感情力量。比如这首〈临照〉，显示出了深刻的现代意识与通过他对诗的艰辛探索、执着追求与不懈的背影：
临照九月的晴空
在稿笺上漫描着心事
为谁忙碌在谋生？
一只蝴蝶不打招呼
就翻过墙去了
今日风吹明日雨下
一生翻翻覆覆
满腔主意
为谁谋算
且登临赤嵌楼
与历史为伍
看落日漠然运作
看夕晖与阴影分割脸部
领略家国的兴衰

诗的背景可能是他经商不得意，举家迁移台南那一段时期的作品之一。情随象动，目随象移。虽是诗人潦倒又想力图振作的心声，但他努力提炼和升华出丰富而深刻的社会人生蕴涵，且从而以夕晖勾勒出朝代更迭与家道没落相交织的复杂情感。白萩中年以后生活酸甜的写作中，他摒弃西方象征主义诗歌感伤、萎靡的内涵，而取其艺术手法来抒发日渐强烈的爱国情绪。沉潜之后，他回到出生地，如巨人般，再度站起来，终于活跃于广告美术设计商界，更热心投入他所热爱的诗歌，成诗坛之风云人物。近年来因繁重事务加以中风，才真正沉静下来、淡出诗坛。白萩的爱情诗，其实也写得灵动跳脱，比如最为人称道的代表作之一〈昨夜〉，语言简约自然，我们都可以读到诗人对爱的执着以及他像月光般朦胧而纯美的爱情理想：
昨夜来去的那一个人，昨夜
述说着秋风的凄苦的
那一个人，昨夜
以水波中的
月光向我
微笑的
那人
以落叶
的脚步走过
我心里的那一个人
昨夜用猫的温暖给我愉快的
那人

唉，昨夜来去的那一个人，昨夜
的云，昨夜来去的那一个人。

此诗从语感上说，看似白描的相思情怀烘拖出诗人铭刻于心的私密意象语。在第一个诗节，白萩就已点出因爱情所生的幻影，在其心灵深处杳无人迹之处是多么地孤寂悲叹。诗句所呈现的美感在于，白萩把爱情植入特定时空之中，是以超越感官和知觉世界为目地。正如诗人席慕容说过：「时间是无敌的君王。」白萩独自在月色与风声中体味爱情的存在与仿徨，慢慢去感觉时间的流逝；也许这又是一次记忆的收藏，亦或痛苦的升华。诗人已将自己停格在时间的那一个层面上，如何让爱永驻于心，这也许是白萩与不败的时间君王战斗的开始吧。
●小结
白萩诗歌笔调和谐而深刻，叙事方式具有魔术般的风韵、敏锐的现代意识和冷静观察的诗艺才能。由于熟悉广告美术文艺的创作经验，又吸纳中西美学领域与反传统束缚的特兀风格，因此他的作品具有感性的张力与对时代的感喟。白萩也是当今台湾诗坛少数能于创作时透彻深入「意象先于意念」、又富有活力地尝试各种诗的变奏或回旋的诗人。由于他最初创作的诗作笔触和谐而紧凑，绘画性强，常赋予读者引人注目的视觉幻想效果。中年以后更是醉心于诗的堆砌描绘与超越「自我存在的孤绝」的创作中。他最突出的诗艺特色：其一、是诗艺与风景调和在一起与诗歌里蕴含着高度的音乐技巧；其二、是具有极大的连贯性、鲜明的对置及结构上的活力。这使白萩成为台湾诗坛无可混淆地标志着这位诗人的艺术元素，应源自于其本身洞悉生存的意义及重要性，而不是生命的延续。晚年虽健康欠佳，但他已从自然界蕴藏的神秘力量中重新获得了生存的状态了。

-2011.9.5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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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注目的風景
─淺釋白萩的詩三首

◎詩人 林明理

●白萩小傳
白萩〈1937-〉，臺灣臺中人。畢業於臺中商專，經營廣告美術設計公司。15歲即開始接觸新詩，早期曾加入紀弦「現代派」、《藍星》詩社、接任《創世紀》編委。1964年與林亨泰等人共同創組《笠》詩社。曾獲中國文藝協會第一屆新詩獎、吳三連文藝獎、榮後臺灣詩獎等，並數次擔任「吳濁流文學獎」等評審委員。著有詩集《蛾之死》、《風的薔薇》、《天空象徵》、《白萩詩選》、《香頌》、《詩廣場》、《風吹才感到樹的存在》、《自愛》、《觀測意象》及詩論集《現代詩散論》等多種，詩作曾被美、日、韓、德所譯介。
白萩是具有藝術天分的詩人，「意象」是其詩歌的靈魂，寫詩善於靜觀、深看、直觀，去透視具象層次之後的難以知覺的精神層面；使其成為由外部世界通向詩人內心世界的一座橋樑。他的詩既有現實性的內涵，又有形而上的意義；尤以比擬式意象結構來激發出一種新的情緒和思想，藉以反映出飽受風霜的練達與批判意識的視域。年輕時，他曾說：「我還要去流浪，在詩中流浪我的一生。我決不在一個定點安置自己，我的歷程就是目的。在地平線外空無一物，我還是要向它走去。」這句話似乎已成為一種經典性的論斷，它也創造了自我獨特的「雁」的意象，更是完整而準確地象徵了詩人一生起伏的境遇與一次次超越自我的覺醒。
●詩美的意象
白萩的語言風格與一般的浪漫主義詩篇不同，詩情張力的形成主要得之於詩人對種種理性化表現手法的巧妙運用；而其意象的結構，由於它與電影中的蒙太奇類似，偏重於事件、心理過程的敘述，給人視覺畫面的同時，時間的連續性很強，形象地表現了他不倦的毅力及耐人尋味的哲思。比如〈流浪者〉這首詩，白萩把流浪者的孤單意象與絲杉的意象串聯起來，去折射出自己知覺的經驗世界，可視為白萩存在之思的一個深化：
望著遠方的雲的一株絲杉
望著雲的一株絲杉
一株絲杉
絲杉
　　　　　　 在
　　　　　　 地
　　　　　　 平
　　　　　　 線
　　　　　　 上
　　　 一株絲杉
　　　　　　 在
　　　　　　 地
　　　　　　 平
　　　　　　 線
　　　　　　 上

他的影子，細小。他的影子，細小，
他已忘卻了他的名字。忘卻了他的名字。祇
站著。 祇站著。孤獨
地站著。站著。站著
　　　　　　　　　　　站著
　　　　　　　向東方。

孤單的一株絲杉。

詩人把流浪者在曠遠的地平線上和看到一株絲杉孤零零地站立的這兩個形象並置在一起，就會使讀者將二者疊合起來感受，從而產生流浪者孤獨命運的寫照。詩歌的核心意象把流浪者失意或者希望破滅後的那種迷惘，那種不知何從何去的心境渲染得十分鮮明。全詩排列的圖像可能是受到1924年法國興起的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的影響，詩人嘗試將自己潛意識的孤苦繪出，讓讀者想到的並不僅僅是絲杉的自然屬性，而是聯想到它暗含的理性意義和內涵。絲杉是一個象徵符號，前段暗示流浪者在孤獨中仍在尋找希望，後段是詩人的自我意識記述流浪者的幽愁孤獨隨之而生。末節則以「向東方」伴有方向性的力的活動，意象的轉換幅度大；暗喻詩人越是感到個人的渺小和孤寂，其精神的困境因此而生，那種與絲杉共同成長的想望，已傳達出白萩思想情感上的激烈動蕩。

吟讀白萩的詩，我們總覺得面對著的是一個不多言、喜歡思考的理性的思想者。
事實上，詩人曾有過坎坷的童年，其父經商失敗，經濟一度陷入困頓；初中二年級時，母親已病故，形成他日後不多言、勤於思考、獨立的性格。而國民政府二二八事件及戒嚴時期的經歷，使他早期的詩拒絕情感的裸露，而是採取較理性化的藝術手法來增加情感的深度與力度；雖然他的心靈對社會有過質疑與不平，但白萩敢於自我反省，反映了他作為詩人的勇氣。中年後，他經商之餘，不僅進行詩理論的倡導及編輯，而且也努力創作了許多詩集。基本上形成了臺灣文學的一個重要的詩學範疇。無論是寫現實生活中的情感抒發、或是涉入政治的題材，都適合用來表現詩人的深沉感情，使人感受到在表面冷靜中深藏著一股揭示出人性的本質的感情力量。比如這首〈臨照〉，顯示出了深刻的現代意識與通過他對詩的艱辛探索、執著追求與不懈的背影：
臨照九月的晴空
在稿箋上漫描著心事
為誰忙碌在謀生？
一隻蝴蝶不打招呼
就翻過牆去了
今日風吹明日雨下
一生翻翻覆覆
滿腔主意
為誰謀算
且登臨赤嵌樓
與歷史為伍
看落日漠然運作
看夕暉與陰影分割臉部
領略家國的興衰

詩的背景可能是他經商不得意，舉家遷移臺南那一段時期的作品之一。情隨象動，目隨象移。雖是詩人潦倒又想力圖振作的心聲，但他努力提煉和昇華出豐富而深刻的社會人生蘊涵，且從而以夕暉勾勒出朝代更迭與家道沒落相交織的複雜情感。白萩中年以後生活酸甜的寫作中，他摒棄西方象徵主義詩歌感傷、萎靡的內涵，而取其藝術手法來抒發日漸強烈的愛國情緒。沉潛之後，他回到出生地，如巨人般，再度站起來，終於活躍於廣告美術設計商界，更熱心投入他所熱愛的詩歌，成詩壇之風雲人物。近年來因繁重事務加以中風，才真正沉靜下來、淡出詩壇。白萩的愛情詩，其實也寫得靈動跳脫，比如最為人稱道的代表作之一〈昨夜〉，語言簡約自然，我們都可以讀到詩人對愛的執著以及他像月光般朦朧而純美的愛情理想：
昨夜來去的那一個人，昨夜
述說著秋風的淒苦的
那一個人，昨夜
以水波中的
月光向我
微笑的
那人
以落葉
的脚步走過
我心裏的那一個人
昨夜用猫的溫暖給我愉快的
那人

唉，昨夜來去的那一個人，昨夜
的雲，昨夜來去的那一個人。

此詩從語感上說，看似白描的相思情懷烘拖出詩人銘刻於心的私密意象語。在第一個詩節，白萩就已點出因愛情所生的幻影，在其心靈深處杳無人跡之處是多麼地孤寂悲嘆。詩句所呈現的美感在於，白萩把愛情植入特定時空之中，是以超越感官和知覺世界為目地。正如詩人席慕容說過：「時間是無敵的君王。」白萩獨自在月色與風聲中體味愛情的存在與徬徨，慢慢去感覺時間的流逝；也許這又是一次記憶的收藏，亦或痛苦的昇華。詩人已將自己停格在時間的那一個層面上，如何讓愛永駐於心，這也許是白萩與不敗的時間君王戰鬥的開始吧。
●小結
白萩詩歌筆調和諧而深刻，敘事方式具有魔術般的風韻、敏銳的現代意識和冷靜觀察的詩藝才能。由於熟悉廣告美術文藝的創作經驗，又吸納中西美學領域與反傳統束縛的特兀風格，因此他的作品具有感性的張力與對時代的感喟。白萩也是當今臺灣詩壇少數能於創作時透徹深入「意象先於意念」、又富有活力地嘗試各種詩的變奏或迴旋的詩人。由於他最初創作的詩作筆觸和諧而緊湊，繪畫性強，常賦予讀者引人注目的視覺幻想效果。中年以後更是醉心於詩的堆砌描繪與超越「自我存在的孤絕」的創作中。他最突出的詩藝特色：其一、是詩藝與風景調和在一起與詩歌裡蘊含著高度的音樂技巧；其二、是具有極大的連貫性、鮮明的對置及結構上的活力。這使白萩成為臺灣詩壇無可混淆地標誌著這位詩人的藝術元素，應源自於其本身洞悉生存的意義及重要性，而不是生命的延續。晚年雖健康欠佳，但他已從自然界蘊藏的神秘力量中重新獲得了生存的狀態了。

-2011.9.5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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