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被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朦胧的，惬意的。

 

小时候是讨厌风的。 那时住的地方靠海， 海风很大，很硬。 弱小单薄的我，有时
顶不住风的神力。 上学的那5里山路顶风时要走上1个半小时。 讨厌风但躲不过风。 不能老猫在屋檐下， 岂能老躲在旮旯里。 起风的日子， 就是我奋
斗的时刻。 也奇怪， 久而久之， 居然喜欢上了风。

 

不敢想像没风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树叶不摆， 旌旗不动。 静止的云朵， 无起伏的麦浪。 嗯， 无风的世界应该无诗。 没风的日子， 应该没有浪漫。

 

我11岁那年， 班上转学来了一个小姑娘。 那是一个起风的季节。 她就像是被吹
进来一样， 轻轻的漂落， 静静的微笑。 体似杨柳， 面若桃花。 我年轻的心里， 生平第一次， 感觉像是吹进了一股暖流。

 

她叫小玲， 是军人子弟。 父亲转战南北， 她也南北转战。 沐浴过云南的泉水，见识过上海滩的繁华。 曾以天山雪当被， 又铺江南雨为席。 小小年纪经历过很多事情。

 

也是老天的安排， 她的座位离我很近。 少年的我不懂得爱情。 只觉得她很好看， 很喜欢看她。 看她静静听讲， 看她埋头读书， 看她欢笑蹦跳， 看她侃侃而谈。 有时她也会不经意的看我一眼， 她的明眸经常照得我的双眼无处躲藏。

她走路总带着一股风， 风中带着淡香。

 

小玲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 这大概和她漂泊的身世有关。 我当时在班上总是前三
名， 想去帮她， 又鼓不起足够的勇气。 十几岁的毛孩子， 虽然对感情上的事似懂非懂， 可男女界限却划的挺清楚。

 

有时候看她为了一道题着急，真想过去帮她。 心里想了几百遍， 脚却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尺。 有时会把她需要的答案写好在一张纸上， 手却无力将纸条抛到她的身边。 那时真希望有一阵风来， 带去我的答案，捎走我的问候。

 

小玲是个敏感的女孩。 她不可能感觉不到那双时刻捕捉她的眼睛。 有时她也会勇敢的挑战那双眼睛， 有时她的眼睛却漂向别处。 噢。。。。。。， 我当然不是唯一的崇拜者， 我显然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可我知道我的心， 知道我心里鼓荡的风。

 

 

风再起的时候， 她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属於我了。 一个大个子的体育健将占据了她的心。 大个子走路也带着风， 风里有股酸臭的味道。 可大个子有股霸气， 是我们班里的老大。 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 他夺走她的心是因为他有军人一般的体魄， 和军阀一般的作风。 而小玲则来自军人家庭。

 

我很沮丧， 心也随着风漂走了。 除了眼神还在追踪她以外， 梦里已经不再有她的
身影。 炎热的夏风吹来的时候， 连眼神这点秘密也被大个子发现了。

大个子眼里揉不得沙子。 大个子要教训我。

 

大个子在一帮追随者的助威声中，毫不费力的就将我打倒在地。 我倒在地上向四处看了看。 班主任老师正在和班长谈着什么事情， 对这边发生的一切莫不关心。 小玲在自顾自的跳着皮筋儿， 不时向这边瞄上一眼， 好像这也不关她的事。 我有些恼火， 挣扎着站起来。 脚根没站稳就又被打倒了。

 

我的嘴角很疼， 有股液体顺着脸往下流。 我自然不能和大个子比。 他体育方面门门优秀。 年年在运动会上拿冠军。 我的体育门门只将将及格。 可我曾经和风斗过， 没有输给风， 就不会输给他。

 

我慢慢的又站了起来， 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大个子好像有些惊慌。 打伤了我和学
校不好交代。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对我说， 服不服? 我晃着身子，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你。。。! 他有些下不来台。 但不能失掉面子。 在其他人的鼓动下， 大个子再一次的将我打倒在地。 我感觉到浑身骨头像散了一样， 腿脚失了力气。 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 我看了下小玲。 她不再跳了， 眼神冷冷的看着这边。 我看了看班主任， 班主任好像察觉了什么， 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过来。噫。。。? 是什么鼓起了我面前的黄沙? 是什么搅动了我一头的乱发? 是风!  它来的真是时候! 风给了我勇气，风将我刮了起来， 风将我的臂膀舞动了起来， 我的手准确无误的拍到了大个子的头上， 手里是半块儿压在我身下的砖头。

 

啊。。。。。。!!!

 

呜呜。。。风刮得更猛了。

 

我和大个子一同被叫到教务长室。 虽然是大个子先发的难， 我受到的批评比他的还多。 大个子捂着带血的手帕疵牙咧嘴，一脸苦相。 我也是满脸满身的伤， 可我很平静， 站得比他直。 大个子自然转换角色成弱者了。 加上他是学校的名人， 所有人都向着他。 教务长和班主任老师一直在冲我唠叨着什么。 开始我还能听进去只言片语的， 后来我的心思漂到了屋外。 透过窗户， 我看到小玲站在外面， 神情关切的向这边看着。 风吹着她的裙角， 吹着她的辫子， 吹着她的睫毛。 真美， 美得我无法形容。 美得我开始恨她了。

 

年轻的我分不清爱， 却分得清恨。 当几天后大个子在我面前把手帕还给小玲的时
候， 这种恨几乎到了极点。 是我先挨的打， 是我为了崇拜她而挨的打， 是我因为显示我男子汉不屈服的精神才还的手。 结果还是大个子成了英雄。 我成了没人理的坏人。

 

我把自己关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每天只对着风自言自语。 11-12 岁的我想不清为什么会是这样。 在女孩子的心里， 黑的怎么会变成白的， 白的却偏偏会变成黑的。

 

呜呜。。。。。， 夏风刮得热辣辣的。 不知是否听懂了我的苦恼， 不知是否给她带去了我的疑惑。 我决定不再理她。 眼神不再飘忽， 心灵不再激荡。

 

我想我从此就会变得像秋风般的平和， 不再为那摸不着猜不透的情感而烦恼， 我以为我看清了一切。

 

我错了!

 

我不再理小玲， 大个子却变本加厉的殷勤起来。 似乎一切应该顺理成章， 可小玲却好像并不快活。 甚至一天天苦闷下去。

 

那个学期期末， 我考了个年纪第一。 小玲一门不及格， 大个子门门不及格。

 

学期的最后一天， 班主任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一堆废话， 什么假期注意安全， 多做好人好事， 按时完成暑期作业， 学习小组不能间断， 等等等等。 我眼望着窗外， 心里盘算着假期该怎么过。 学习小组我是不会参加的， 那里的人都是大个子的同党。 班主任老师是想让我在学习上帮他们一下， 我觉得自己没那个义务。 他们不是不能学好， 而是不愿意学。 那我干什么呢?

 

乘船出海? 好注意! 真正经经风雨， 见见世面! 主意是不错， 没地儿搭船去。

 

好好学习吧! 可我已经自学完初二的课程了。 不敢再学了， 老师已经说我傲气了。

 

最后决定天天到海边吹风， 看闲书。 盘算到这， 老师的废话也讲完了。 我开始低着头随着人流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一双秀气的小皮鞋， 上面嵌着两只欲飞的蝴蝶。 我想继续走， 那两只鞋却坚定的挡着我的道。 我有些诧异， 抬起眼睛想看看是谁， 抬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是小玲了。

 

我真不想看她， 我真不想理她， 我还是看了。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美丽， 只是有些忧伤， 有些渴望。 见我看她，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喜， 想对我说什么。 我的眼神只停留了一秒钟， 然后随着我的身体飞快的走掉了。

 

假期的头两个星期很平淡。 父母不管我， 我也不管我自己。 意识想到哪儿， 我就走到哪儿。 读了一些闲书， 做了一些自己出的题。 然后就听说小玲在家门口把胳膊摔断了。 我听了后没太大反应， 继续读我的闲书。

 

又过了一个星期， 一个女生递给我了一张纸条。 说是小玲给我的。 我有些懵， 不知该怎么办。 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打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你能来看我吗?

 

我把手伸向天空试了试， 没风。 可我的心里为什么像翻江倒海一般呢!

我不知道怎么进的小玲家的门。 只觉得脸始终滚烫滚烫的。 拿着一个新笔记本的手不知是应该放在身前， 还放在身后。 我的眼睛一直低垂着， 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小玲的妈妈很热情，

"哟， 这又是小玲的同学吧。 叫什么名字?"

"李。。。。"

"什么?"

"李强."

"李江?"

"李强!"

"噢， 李强。 这孩子， 说话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小玲， 李强来看你来
了。 哎， 对了。 你就是那个学习好的吧。 哎呀， 我们小玲老提起你。 你以
后要多帮帮她哟。 "

 

我鸡叨米似的点着头， 嘴里呜里呜突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头点到快昏的时候看见了小玲。 绷带缠着手臂， 脸上带着笑意， 就那么甜甜的看着我， 像仙女一般。

 

我往前伸了一下手， 把胸膛里的飓风压了压， 说出一句我终於能听得到的话，

"这个本是给我， 噢不， 给你的。"

 

小玲的脸一下子绽成了一朵菊花， 哈哈的笑了起来。

从小玲家出来， 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懂了， 我终于懂了。 小玲喜欢的
是我。 她所有的其它表现都给喜欢我打掩护， 给喜欢我找借口。 她觉得我受的那
些委屈都是为了她。 大个子成了夹在我们中间的道具。

 

她说我满脸血污， 挣扎起身的样子很好看。 像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雕塑。

我说我也觉得自己很英武， 只是当时觉得很丧气。 心中没有你， 天上就不会有太
阳。

 

往回走的路上。 脚下像是踩了云朵， 被风吹得飘来荡去。 我被击中了， 被一
种感觉击中了。 少年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长大后才明白那是我的初恋。 初恋
来的这么早， 这么快， 这么没有准备。 一定是风。 只有风才能让感情来得如此
迅猛， 只有风才能让我感觉到我的初恋。 轻佛在我面颊上的风， 就是她一双温柔
的小手。 鼓荡在我唇边的气流就是她那两片滚烫的香唇。

 

醉了。

 

新学期开始， 我和小玲都找到了感情上的寄托。 我不再回避她的目光， 她也不再左顾右盼。 我说我把她融进脑海， 她说她把我收入心房。 她的心房应该是粉红色的吧，我想。 我那时在看西游记。 看到孙悟空能变成一只苍蝇守在唐僧身旁， 我很羡慕。 也想变只苍蝇， 时时刻刻跟着她， 岁岁年年守着她。

 

我突然有了种想看一看， 触摸触摸女孩子身体的欲望。 我生理上很没成熟， 那种欲望只是少年的好奇罢了。

 

有一次我们共同回家， 走到角落的时候，我大胆的向她提出了渴望。 她居然一点没有羞涩。 只是笑个不停。 笑什么，我问。 没什么，她说。 咱们两个身体没什么不同呀， 她还是在笑。 我有点沮丧。 噢， 我喃喃的自语， 原来是这样。

 

一阵海风吹来， 小玲哆嗦了一下。 抱抱我吧， 她说， 我冷。 没等我回答， 小
玲已经靠到了我怀里。 我两臂无措的拥住她。 她说的对， 女孩子的身体同我的是没多大区别， 只是柔软些罢了。 我把鼻子顶到她鼻尖上， 想仔细看看她眼睛的颜
色。 没有任何预兆， 我的冰冷的双唇上突然多了另一副热唇。

 

好烫
好软
好甜

 

我的整个躯体都已经不存在了。 飞了， 随风飘在空中了。 不要落下来， 不要落下来。 飘吧，飘吧。 将我的灵魂拿去， 将我的心掏给她。

 

还是落下来了。 美妙的时刻只持续了5秒钟， 便被无情的打断了。 被一阵仓促的
脚步声打断了。 这脚步声是往远去的， 有些慌张， 有些愤怒， 有些无奈。 从
那矫健的身影上， 我判断出是大个子。 原来他在跟踪我们。 我应该早点闻出他那
酸臭的味道的。 我仰脸向天空， 试图想抓住点什么。 噢， 原来风是刮向他的。

那就让他跑快一些吧。 我们俩的世界不需要他。

 

第二天一到学校， 我就成了大家注目的焦点。 开头我还有点莫名其妙， 一秒钟后就明白了。 大个子肯定毫无保留的将他所见所闻传播给了全班同学。 小玲不知为什么不在， 她的书包歪斜的摆在桌上。 我强忍住120的心跳， 装做不在乎的走到我的桌旁。 凳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写了一行很大的字， 不要脸!

 

我咬牙切齿的将纸条撕碎， 大声的说，

"哪个孙子干的! 有种就跟我到外面去!"

大个子晃了过来, 面带嘲讽的说，

"怎么， 还想被揍几个跟头?"

我斜眼看了看他，

"跟头不跟头的无所谓， 你要还想被开瓢就说话。"

"你!!!!!!"

大个子夸张的将拳头举了起来。

"我怎么着?!", 我不慌不忙的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根自行车的链条锁。 大个子后退了
一步， 脸上有些惊慌失措。

"李强，到校长办公室去一下。", 班主任老师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我慌忙将链条锁揣在兜里。 一步一想的走了。 身后好像有些嘻笑声。

小玲居然也在那， 还有她的妈妈。 她的眼睛哭的像两只李子。 我进来的时候， 小玲没敢看我。 她的妈妈到虎视眈眈的盯了我几下。 我的心几乎要蹦出来。 胡乱的冲校长点了下头， 看到校长的脸色像是12月份的茄子。

 

"李强!"

"啊!", 校长的声音很大， 我吓了一跳。 他平时可是很斯文的。

"你知道你犯什么错误了吗?!"

"不。。。"

"什么?"

"不知。。。"

"什么? 大声点!"

"不知道!!!!", 平地里的一声大吼， 把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好啊， 你做错了事， 态度还这么不好。 李强我告诉你， 别以为你学习好就可以为所欲为。 学习好管什么用? 品德不好，将来一样接不好革命的班! 上次你打架的
事还没跟你了结呢， 你居然小小年纪搞上男女关系了! 你，你，你还了得了!!!"

校长说得吐沫飞了一嘴， 有点心脏病要犯的意思。 经他这么一说， 我反倒平静
了。 我把胸膛挺起， 看了小玲一眼，

 

"校长你说的不对。 上次是张建国先打的我。 他把我打倒三次我才还的手。 为什么不追究他而抓着我不放! 这次你说什么男女关系我听不懂。 请校长解释。"

 

校长愣了一下，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他看了看小玲妈， 看了看小玲。

"这个， 阿， 你们还小。 说多了会毒害你们。 反正， 反正有人看见你们抱在一
起， 亲。。。。。。"

我嘿嘿一笑，

"别说了。 我们已经受害了。 听起像手抄本。"

"什么，你看过手抄本?"

"没有， 老听张建国讲起。 他有! 这次也肯定是他造的谣。"

校长激动了， 脸变成了红烧茄子。

"谭老师， 谭老师。"

班主任应声带着一股风跑了进来。

"快把张建国找来。 这还得了!"

"啊， 啊", 班主任一脸茫然， 慌乱的随着一股风走了。

 

这次我们胜了。 大个子由於被当场从书包中翻出手抄本而受了处分。 从那时起，
小玲对我好像从原来的爱怜， 又加上了点敬重。 我喜欢这种感觉。 虽不完全理解
男子汉的意义， 却愿意照那个样子做。 不过我们开始倍加小心了起来。 爱的狂风
过后， 细雨和风应该成为内涵。 况且小玲的妈妈始终没有解除怀疑。 我再也没有
品尝过那双红唇， 我再也没有拥过那软软的躯体。 没关系， 都在心里呢。 都在回忆当中呢。

 

快到期末的时候， 小玲连着一个星期没来。

 

我以为她病了。 心急却不能看她， 也没法表露出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 只要一起风我就对着风说话。 盼她能听到， 盼风能带到。 可怜的小玲， 你一定也在想我吧。

 

星期六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 老师先清了清嗓子， 然后说出一条足以将我掀翻在地的消息。 小玲走了。 随着家人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不再回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一到家就被老父老母围攻了一通。 我定了定神， 不解的
问， 我怎么了。 你们无缘无故说我干嘛。 说你干嘛， 父母快气疯了。 你看现
在几点了。 我回头看了下表， 夜里12点半。

 

她就这么走了

她就这么消失了

一直消失到现在

消失到我的子女都快到了有我当年那种感觉的年纪了

她的课桌里留了一张纸条。 像是不经意放在里面的。 像是故意留给谁看的。 大个
子无意中捡了起来。 鬼哭狼嚎般念了起来:

知道你喜欢风
知道你留恋风

我也喜欢风
我也迷恋风

风是要飘走的
风是不能停留的

这里的风就是那里的云
此时的风便是彼时的雨

风要带走的已经带走
风要留下的都打上了烙印

我没有走远
我还在风中

无论你在哪儿
风起的时候便是我在你身旁

无论你做什么
有风的时候就有我的祝福

再见了
让我们永远相会在风中

 

这，这，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个子使劲抖着那张纸条。 你们谁能看懂?

我懂。 只有我能听懂。 这是风的语言， 这是心的交流。

 

又起风了,
听见了吗?
她在呼唤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