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我们已经习惯了陌生

 斯贝尔斯曾说：“我是有罪的，因为当罪恶发生时，我在场，并且我活着。”这句话意味着，旁观是不可能的，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即使你没有法律上的罪，也不能免除道德上的罪。在我们这个全球化的时代……所有的事件我们都是在场者，无论它多么遥远，都会被电视推到我们的面前。我们，是那遥远的罪恶的一部分。

大都市里的不落地族。他们在高楼上工作，在高楼上生活，他们名义上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却没有多少时间亲近这个城市的土地。……

分工使我们心安理得地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心安理得地不去知道其他事情。至于我们所埋头的工作，我们很少考虑是否应该去做。常常，我们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被我们的分工所指派的事情。然而，既然是被指派的，这个事情是否应该做，已经不需要我们自己的思考。我们很少有应该做的事情，只有必须做的事情。过细的分工使我们无法看到世界的全貌……我们只能……把遵从职业道德当作道德。而很多职业的道德，与普遍人性的道德并不一致。……当一个孩童落水……在场者应该把救人作为头等大事……但是，记者这个职业却使他可以合乎道德地旁观。……因为，如果他也参与到事件当中，就将失去惟一可能的记录者！……同样，砍树的劳模和种树的劳模所获得的荣誉感也无不同，某些时候，无论是砍树还是种树，它的意义和价值全是被给定的。……

 柏杨在他的《中国人史纲》里说，蒙古帝国灭亡的原因之一是国土太大，通讯跟不上，无法做出及时反应。好比一个超级巨人，把脚伸到火里，大脑要在一天以后才能知道，等到下达挪开指令的时候，脚趾已经烧掉了。人类社会正在面临这样的困境。人生有限，你只能与有限的人、有限的事发生联系，不同的只是分布状态，从前他们生活在你的周围，而现在可能分散到全球各地。当天涯成了比邻，比邻就成了你的陌生人。……在我楼上、楼下、东面、西面各有另外一家人，我与他们最近的距离只有几十厘米。有时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想到我的头顶可能还有一张床，在我的脚下可能也有一张床，上面睡着我见了面也不认识的人，不由得忍俊不禁而又毛骨悚然。我们已经习惯了身边的陌生，并把这种陌生当作了生活的常态。……

 当我们习惯了陌生，我们就已经意识不到我们的在场，成为不在场的旁观者，如同置身于电视机旁。那遥远的罪恶，就潜在我们身边的陌生之中。鲁迅说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都同我有关。甚至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是有罪的，有不可逃脱的责任！应该受到道德上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