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邻居宁波阿娘
胡 莺
秋雨不停地下着,我伫立在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嘴里不禁哼起了美国歌曲《老黑奴》:
快乐童年,如今一去不复返。
亲爱的朋友,都已离开家园,
离开尘世,到那天上的乐园。
我听见他们轻声地把我呼唤。
我来了,我来了,
我已年老背又衰。
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是啊,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让我想起了老邻居——宁波阿娘。
那时她只有60岁左右,一口地道的宁波话,中等个,身板硬朗,有些花白的短发,用一只上世纪70年代流行的黑色新月型发夹把额前的头发全都往后夹住,大大的双眼皮眼睛,白澈的皮肤,腰间终日围着一只蓝白土布的围兜,让人感觉整个一个浙江山清水绿养育出来的一方人士。
印象中,阿娘整天都是忙进忙出的样子。由于父母都是双职工,小时候我们兄妹都搭火在阿娘家,父母休息日除外。
起初,我对阿娘的生世不是很了解。她家在底楼,南北朝向的三间房,后面还有大大的一间厨房。按当时的住房标准,阿娘家绝对是“小康”。吃过她做的许多菜,大部分已淡忘,惟有那肥肥的、颜色看上去淡淡的红烧肉,让我时隔数十年还清晰如初。其实我不喜欢吃这样的红烧肉,我时常要把她的肉和母亲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来作比较,味道当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渐渐地,我在母亲那里陆续知道了阿娘的一些情况。她也算是红颜薄命,年轻时出海的丈夫就抛下幼小的儿女们和她,离开了人世,让她从此守了寡,她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含辛茹苦地把子女拉扯到大。子女长大后,大女儿找了个上门女婿,是一家大企业的领导干部,他们全家住的就是女婿的房子。后来,阿娘有了三个外孙女和一个外孙,再后来她儿子也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儿媳挺漂亮的,给她也添了一个漂亮的孙女,可谓子孙满堂,算是对她一生的回报吧。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阿娘包的宁波碱水粽。每到端五节,我们总能吃到她自己包的碱水粽。剥开一张棕色的叶壳,我会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软软的带点咸味的粽子,香香糯糯的味道,这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现在已经吃不到这样的粽子了。阿娘很能干,除了包宁波粽子外,她还会包碧绿结实的青壳小脚棕,母亲就是在她的“传帮带”下学会了包粽子这门活的。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阿娘最后一次来我家帮母亲包粽子时的情景。那时她已经70多岁了,因为母亲比较忙,她就主动放弃了午睡的时间,来到二楼的我家。她和母亲各自坐在小凳子上,围着一个大大的木桶,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手脚不停地包着小脚粽。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阳光下的她们显得格外的宁静、安祥。我没有参与她们包粽子,当时她们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楚了,但是阿娘和母亲说的一句祈祷式的话语,被我无意中听到了,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深深记得,并时常追问自己。阿娘说:“我希望小莺今后能找到好的人家,那她就会一辈子幸福了。”那时我就在想,午后的阳光、香香糯糯的粽子、母亲的关爱,都让我感到快活,“一辈子幸福”会是个什么样的快活法呢?因为人小,我无法从生活的经验中找到答案。
日子象流水似地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匆匆过去了,邻居们也象流水般的相继分散流失了。后来听说阿娘80几岁时得了糖尿病,拖了一两年,最后是尿中毒去世了。
这些年间,每当我想到劳碌一生、善良的阿娘,“一辈子幸福”这个问题就会冒上心头。
今天,我已步入知天命之年,但“一辈子幸福”这个问题,我还无法给在天国的阿娘有一个圆满的答案。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曾放言,对生活意义这个问题的最终解答,就是这个问题的消失,即什么也不发问。
在这样一个阴沉的秋雨天里,我又想起了宁波阿娘她老人家慈祥的面容和祈祷式的话语,但心中仍未有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