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开封上元夜
(2014-02-13 10:3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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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开封元宵节赵匡胤清明上河园王剑冰 |
分类: 散文 |
东京开封上元夜
王剑冰
一
开封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是春节过后的元霄节,也叫上元节。中国民间爱讲闹元宵,一个“闹”字,就将百姓喜欢元宵节的情景烘出来了。中国的春节,从年三十算起,一直都是“过”年,过春节,真正达到喜庆欢乐气氛的,是元宵节,元宵节一过,这个年就算过完了,所以,最后的时节,怎么着也要闹一闹,闹高潮了,才算舒坦。中国民间使上元节达到至上高潮的时期,是北宋。
公元965年。这一年是一个丰年,粮食增多以致于米贱得让人咋舌。百姓有吃的,有穿的,所谓衣食无忧了。无忧则想乐,没乐也要找乐。这一点同皇上是一致的。
皇上是太祖赵匡胤,刚建立宋朝不久,就有了这样的五谷丰登,怎能不高兴呢?他要与民同享同乐了。于是昭告,將上元节的时间由正月十五延长到正月十九。这下子百姓乐了,民间过节一般也就是十五十六,挺多把欢乐的尾巴拖到十七,就已经很满足了,就恋恋不舍地放这个年去远了。而这一年皇上竟然昭告再延长两天,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史上少见。于是成就了一个世界级的狂欢节日,并由此引出以后两百多年的难忘吋光。
开封周围甚至更远的地方,几乎所有的民间艺人都涌到首都东京来了,耍功夫的,唱曲子的,演杂技的,玩猴子的,舞长龙的,打擂的,卖药的,跑马的,斗鸡的,说书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要是百姓喜欢的,构成热闹的,开封来者不拒。当然最显示繁荣兴旺景象的,还是满街张挂的红灯笼以及各处场所中的灯会。所谓灯,就是晚上亮的,白天看的是一个样,晚上点上蜡烛,看的又是一个样,而且晚上让人有很多期待。因为在宋代之前,百姓几乎没有晚上的热闹,就是点灯也不行,是要全城熄火的,这是历代统治者从安全考虑的,一是晚上怕失火,而是怕出事生变。所以连夜行走路也不行。整个的大街上,除了打更巡逻的,就再也没有人了。怎么的到了宋朝,就变了个天地,晚上的时光变得那般美好,歌楼舞榭,妓院酒馆,无不张灯结彩,勾栏瓦肆之类的地方,更是人头攒动,笑声喊声一片。等这所有的地方都挂起了红灯笼,在晚上就亮出了一个红火世界。本来压抑的人们就放开了,好好地玩,好好地乐。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要去,去看,去挤,去闹。当然也会闹出许多无定的事件,其中就有一夜情。这个一夜情或许与现在所说的一夜情不尽相同。
二
整个开封的行动首先是政府行为,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宫前宫后的大门前、牌楼上也扎起花树灯楼,并指导各坊间照模仿样,极尽欢乐气氛。一时间,家家制作花灯,人人手脚忙乱,喜气弥散得到处都是。开封历来有做花灯的传统,各种手艺尽行显现,各种灯笼提在手中或挂在门口争奇斗艳。一些灯笼被传袭下去,并进入文字被记录下来,我们看看孟元老在著名的《东京梦华录》中说的吧,那是:坐车灯、球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沙戏灯、火铁灯、像生鱼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
我刚上大一的时候,在开封第一次去看灯。历史过去多少年,还是能够看出老开封的气象。到处都是彩灯,龙亭、禹王台、大相国寺还有灯会,我去了大相国寺。进去就望见了满眼的灯海,高高的树上、各种房檐下、窗里窗外、廊柱上,到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进去就进到了人流里,被挤着往前走,由不得你的走。人流像在旋转,一进一进的院子,一个一个的门庭,你就转吧,看吧,眼睛是不够用的,这里还没有看完,那里又得去放眼。那里还没有看清,一忽又到了一串灯前。有的灯很大很大,有的做成了灯楼,里面外面都是灯。灯也在转,有的在这边走,有的往那边转,转着转着还能转出一个小人来,向人们打打招呼立刻又不见了踪影。
千手千眼佛那里人最多,灯也最好看,于是人流就有点乱,乱得更加拥挤,像进入了漩涡,一会儿我就觉得两只脚只有脚尖着地。有时脚尖也没有着地的感觉了,就有些慌乱,我怕被大浪淘沙,卷入浪底。我一个壮男还成这样,那些女孩子呢,叫唤吧,大呼小叫,你听不清,也顾不上,只顾着自己了,别歪了,扭了,身不由己地踉跄着,旋转着,拨拉着,挣扎着,有时自己也要扯着喉咙叫唤两声。终于被人流甩到了一棵大树旁,就死死地抱着大树不放手了。再看那些人,潮水一般,这里涌上来,那里退下去,叫叫嚷嚷,东倒西歪,鞋子帽子掉了都不敢捡,只是嚷着鞋子掉了,帽子掉了,随着潮水就冲走了。据说看灯结束,一地的丢弃物,有第二天找来认领的。我那是第一次感受了开封看灯的热闹。当然,热闹中也使得一些人多了些非分之想,我搂着大树的时候,就听有女孩子在叫着骂人,骂人也管不了事,还是被挤着拥着的哭。
看灯也看人,元宵佳节,大街小巷人满为患。那时上百万人的大都巿,比现在的开封城里人多好几倍,而不上街看灯的是不多的。往往在这几夜,女人也是现身露脸最多的了。尤其是宋代,还不像咱们现在,皇宫里的女子和富家中的小姐丫环,只有在上元节这样的时候才会集体性地出现在市民当中。这是男人的福祉,男人们心跳加速,腿脚加速,不停地在女人堆里钻。饱一饱眼福,也饱一饱手福。或许都是不经意的,使眼睛、手或身子发生了有意或无意、友好或邪恶的碰触。
真有那么一种人,玩得是另一种意思,大着胆子人堆里眉眼乱晃,一旦对上就扯上手去,更深的人堆里走。更深的灯笼里走。而后还会更深的黑暗里走。过后各自又随着人流回家去,只把那个美事当成一时的快活。
有那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侣只管等着夜的来临,这还是正常的。但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也够是超前的了。
还有更超前的,就是不管对方有没有人,成没成家,在那个夜晚只要一眼看上,拉上就是。当然,还要拉上的那个人也要迎合你的拉上。这就是前面说的,只要一对眉眼相照。这就是私奔了,脑袋一热的问题,结果会是怎样,似乎还没有考虑。
在大宋年代,赵匡胤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次善念,促成了很多人的一次善举。据说在端门的那个地方,成双成对拉手而去的多了是的。似乎那里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地点,一些人挤着挤着,就挤到那里去了。或者是在拥挤的过程中已经有了意思,只等到了端门再来事。端门,端的是一个门。一般人知道,一般人不敢去。
三
我记得上学期间也曾去过龙亭看灯,龙亭四周尽是灯的海洋,每片灯都有一个主题。比如猜谜的灯区。猜谜灯区围的人最多,而且多是学生。因为猜中了立时就可以领个奖品,因为学生们喜爱这玩文化的游戏。但是往往你猜中了,挤出人群去领奖的时候,人家早有人也猜到了,那是既要用脑子,又要用力气的事情。当然,有些人趁着这热闹玩的是另一种事情。我偶尔地转到后面的林子里,看到处处都有对对人影闪动。怎么那么多的情侣?要借借龙亭的龙气吗?
宋代上元节的这种端门的行为,看来是要借借那种元气了。
有人记载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的女子李氏,给太尉做了偏室,太尉的身份可以了,家境也是可以的了,但是这个女子觉得不可以,没有什么幸福感,按照有些人的说法,那就是这个人心野了。一个人心要野了,你管也管不住。这是另一类潘金莲。只是深宅大院里,使她还不如潘金莲,潘金莲还能为一个巿井之人到处乱走,从而走入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中。她不能,时时处处都会有一种约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此妇人动了真心,真心是要寻另一种生活。她釆取了一个极端之举,就是在上元节出来看灯的时候,將一个香囊扔在了乾明寺殿前,而后怀着一种侥幸匆匆离去。这种侥幸付出的代价也够昂贵,那是一年的折磨。香囊还真被一个叫张生的捡到了,张生很奇怪地看着这个精美的香囊,终于看到香囊上写的有字:得此物有情者,来年上元夜见车前有双鸳鸯灯的可相见。张生吸了一口冷气,气进到肚里,顿时就热起来,侧脸看看四周并无旁人注意,便将那个美妙放进了怀中。
李氏这个举动有三点可叹,一是危险,危险得不计后果,若果是西门庆样男人捡到呢?当然,按照李氏的意思,就是西门庆样的捡到也要认了。二是坚忍,如若不是太尉府里实在地过不下去,也不会走这一步。三是不甘,正因为有着某种期待,才不怕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
好在张生相貌品行都还不错,捡到香囊着实是忐忑慌乱好一阵子,必是张生也喜欢这种忐忑和慌乱的,所以在这忐忑慌乱中挨过了一年,终于等来了第二年上元夜。张生早早地带着香囊仍旧来到乾明寺殿前,这里瞧那里望的,真有点众里寻他千百度了,终于,于灯火阑珊处见到了一辆车前挂着的双鸳鸯灯。结果可想而知,一个私奔的事件完成于次夜三鼓时分。
这只是《醉翁谈录》中的一件事,来源难定,真假难辨。没有进入文字记载的事件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知真实的景状还有很多,甚至构成了人们想象中的意外。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环境,只要有男有女,就会有各种好事。有人说,若果是一世界的男人看灯而没有女人,怕没有多少人凑那个热闹了。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