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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剑冰
简默出了本书,说是寄给了我,可我好像没有收到,热情的简默就又寄了一次。好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很烦乱地忙着,等简默再问时,我仍然没有印象,这让我觉得很不安,扒了很多的尚未开封的纸袋子,终于发现了这本《活在时光中的灯》。于是,再不干什么事情,把目光全集中在了这本书上。
我曾经下过矿井,从吊笼子里下沉到数百米深处,钻出去进入巷道,眼睛会有一种猛然的不适应。需要把目光充分地集中在一片地方,等完全适应了的时候,才能看到那也是一片天地。我现在的目光不是在巷道里,而是在一片文字的旷野上,我的目光在上面徜徉,与那旷野上的时光相照,形成一种巨大的对折区。于是我的眼前产生一片幻影,这种幻影灿然开来,又返回到我的内心,我终于感到我是被那文字吸引了。
简默是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的,他当过十三年的矿工,比我短暂的一次矿工生活的体验时光要坚实得多。没有下过矿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黑暗中的探索与寻找,孤独与渴望的。有人把那叫做最底层的生活。头顶上的一盏矿灯,指引了生活的全部内容。我不知道十三年的矿工生活,简默是如何度过的,那或可是一个男性整个一个青春期的时光。我不知道简默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书名,不知道与那曾经顶在头上的矿灯有无联系。我很想找到他这段时光中的影子,但是在这本书里他的影子隐匿了,他只让我看到了他另外的生活。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来自底层生活的简默对生活是有着很深的感情和体悟的,他不断地把这种感情和体悟投注于文字之中,以使得他在那深深的巷道里一点点地上升,而最终由一名矿工变成了一个专职写作的作家。那么,文学或许是他活在时光里的另一盏灯,当然,他的时光中的灯,还有他的精神与追求。
我之所以会一下子沉浸其中,就是因为简默带给了我一些质朴的、纯然的、生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我所熟悉的,有些他让我重新温习,有些他让我从新接触。正因为简默来自于生活,而且是底层的生活,所以他会对普通的生活里的人和事格外地关注,关注的同时,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思考。澡堂里的搓背工,收泔水的,扒垃圾的,看店铺的,还有那些搬家工,都成为他关注的对象。对这些人,他没有表层的描写,而是以大的篇幅和深入的了解去刻画与讲说,这种刻画和讲说里,有着他对他们的深深的理解和亲近的情感,比如他说收垃圾的:“他们都奔波在生活的最下游,收集着一个个千疮百孔的日子,那些日子被我们寻欢作乐之后随手丢弃了,又被他们捡拾了回来。”还有他写一个在饭店之间穿梭的收泔水的女人的心情,“她真诚地感激这些日子,却不盼着天天这样,那么多的东西从中午到晚上不停地产生,瞧着都让人心疼和害怕,她像一下子拥有了一笔数目巨大的钱,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花掉才好。”
这些文字中有这些普通人的音容笑貌,行动方式,所以写得很是生活。其中还写到一个妓女,这个女子竟然是他的一个中学同学,而且还是班上的卫生委员。总是检查谁的脸洗干净没有,指甲剪了没有,洗澡了没有,这么一个检查卫生的女孩子首先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却没想后来操起了这种营生。文章具有小说情节,一个做了警察的男同学在一次行动中抓获的就有这个女子,而这个同学当年曾经狂热地暗恋过卫生委员。简默在作品中说:“一个那么爱干净、讲卫生的清洁女孩,怎么会容许一个个陌生男人进入她的身体,弄脏她,之后又靠什么来冲洗干净自己的身体呢?”还有一篇《篡改》,写了好几种疯子,那同样是社会底层的普通人,他们精神上发生了错乱,错乱得可能常常失态,甚至脱光衣服,甚至拿刀子伤人,做一些不可预知的事情。但我知道,简默是在感慨他们身体的健全与精神的残缺所形成的鲜明对比,他想从他们的相貌上、眼睛里找到某些相通的东西,实际上也是在思索骨骼简单的“人”字究竟该怎样写。
这些都让我们感到简默是一个成熟的、理性的作家,他绝不轻易地泛滥他的文字,即使是一滩散沙,他也要把它塑成一幅沙雕,因而简默也是一个有责任的作家。他是要把那些文字对接成一盏时光的灯,以照亮更多人的心灵,哪怕那些心灵已经黯淡或正在走向黯淡,因而我们能从简默这里获取力量,以提升自己的精神,就像我们下井,从保管员那里必领一盏矿灯一样。我很欣赏简默写的《医院》,这个并不让人着迷和喜欢的地方,却能同每一个人都有着某种关联。由于父亲的住院,简默得以深入到医院中去,他在这里有了更多的关于生命的体悟与理解。在经过多少天的陪护与操劳,挣扎与希望,那个最亲的人还是走了,当拉着父亲的车子开出医院大门,医院变成了最后的背景与影像。作品写到这里,似可也就结束了,妙的是简默又写到了若干年后,一个朋友喜得贵子,他惊奇地发现父亲当初住院的那个房间,而且还是那张床,就躺着他的朋友和她身旁的婴儿。这个生活中的巧合事件,让简默想到,“父亲与这个孩子,在这儿实现了链接与因袭,像是完成了一场神圣庄严的仪式,生命的接力棒从一双大手交接给了另一双小手。生,覆盖和替代了死,帮助死开始了另一场崭新的漂泊。”简默进一步引申,而出现另一个常常遭遇的场景,那就是在乡村的原野上,常常会有一支送葬的队伍与一支迎亲的队伍狭路相逢,两支乐队热火朝天地吹奏出各自的悲伤与欢乐。这种大跨度、大负荷的关于生死轮回的描述与解说,让人感到作品的宏阔与大气。
我也喜欢简默的另一些影像,那是他个人的、带有私密色彩的文字。一般的来说,我们更多的会从女孩子的文笔中阅读到这种文字。而在简默这里却也细致地读到了那些细微的东西。像他的《太阳孩子》、《生命凋零》、《一夜沧桑》、《三张床》。比如《三张床》,就是带有暗示与总结性地写出了自己从童年、青年到成年的成熟、成长与成人的过程,一个男孩子在这样的三张床上,所想过的事情,所做过的事情,都真切而透彻地描述出来,这让我们看到了一种真实,一个男人的真实,或者说,一个人的真实。这种真实,一般是不好显露的,常常是会被遮蔽在屋子里的,遮蔽在衣服里的,遮蔽在假象的笑与假象的语言里的。这让我感到了简默的可爱,这种可爱反而让我们更乐意亲近他,相信他,与他成为最亲密的可信赖的朋友。
再一点就是,简默在文字中所释放出来的那种锐利的光芒,那锐利能够刺伤某些东西,穿透某些东西。他写的《声音》里,有各种尖锐的、不寒而栗的声音,比如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铁锨与石块撞击发出的声音,他之所以会想到这些声音,是因为这些声音曾穿透过他的少年时光。他还写一柄通红的烙铁伸进水里的瞬间,那个瞬间,被他写成像一个高烧不退的病人,炙热的体温猛然冲破水银的牢笼,写成“平静若爱情的止水,坚硬如思想的止水,挺身迎接那致命的拥抱”。他还写屋檐下垂挂的冰柱,这些透凉的于寒风中冻得坚硬的冰滴,被他看成是密集的液体子弹。他写冰柱的下落,“是一种纯粹的打击乐,天然去了雕饰,总让我想起某些重金属铿然落地的瞬间。”
读简默的文字,认真地说,不是一种轻松的阅读,我时刻能从他的文字里读出苦涩与苦痛,读出艰辛与艰难,读出挣扎与争胜,读出力挺与力量,进而读出思索与思想,读出光点与光芒。简默的思绪的张扬与语言的力度都在这篇文章里显而易见。
山东是一个文化大省,也是一个文学大省,同时,它也是一个散文作家的聚集地,这或可与这片丰厚的沃土有关,何况简默所在的枣庄,亦非寻常。那里有深深的矿井的巷道,也有广远的文学的脉络。而这也正是简默经历或探索着的。
简默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是一个有热度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理性而理智的人,因而我们在他的作品中看不到多少悲哀的东西,多少晦涩的东西,因而我又想到他这部书的名字,简默提炼给我们的,确实是一盏活在时光中的灯。我想,它会照耀着我们,也照耀着简默,在人生的时光隧道中一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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