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回响

王剑冰

这是一角尚待开发的海湾。

银白的沙滩，仿如少年的臂弯，箍着一汪碧蓝。从未见过这么细白的沙、这么静蓝的水，让人想了是在一幅画中，或是在某个电影里。沙滩伸向岸去，正熟着甘甜果的椰树和暗香浮动的的槟榔，疏疏落落护成半圆恬意。树下，仙人掌的丛林，野刺刺摊开去，给这海湾更添一层不可捉摸的凛然。

一条不宽的公路，夹在仙人掌与岩交错的群山之间，将你引到了这里。

此时，山正起云团，一片黑一片白的云气雾蒙蒙描画着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使得天空、旷野及这大海显得格外贴近，呈现的颜色，忽而墨绿，忽而湛蓝。

你站定海滩好一段时间，简直就有些呆愕了。你自己也融入了一框静远的风景中。

这里没有拦鲨网，没有救生船，没有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红红绿绿的色彩。如此旷远的一片碧蓝中，只有你和远处一对欢乐嬉笑的小情侣，你不知道为何这样少人，是因为偏远还是有下雨的征兆？你感到一种空寥的自由，无羁中又有点恍恍然。甩掉衣服，投到蓝色的皱折里，大浪轻轻地把你抛起又重重地扣下时，你钻出头抹抹脸笑了。

你的儿时只有一条小河，里面泛涌着杂草和泡沫，有时还有造纸厂泄进的污水。然而却总有一群孩子远远地跑来。那时嬉戏的天地太小。后来进了城市，游泳池中如下饺子。或许出差开会，也到过一些海滨，给你的感觉无非是个大游泳池，哪里想到这里为你准备了一汪极静的碧蓝!

你还在往前游着，游着，你变换了各种姿势，或者说你没有正确地使用一种姿势，你只是一味地向前扑涌着，翻腾着，你在极力地挥洒着自己，放浪着自己。

你终于摒弃了烦杂，脱离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婆婆妈妈，嘈嘈杂杂，一时的清静，使你尽情地发泄。

当一口咸涩涌进肚里，你再也无力向前的时候，你方发现那沙滩已是狭窄的一线，而阴云，正浓浓地盖下来。你心有些慌，放平自己，仰在水面上，开始往回挣扎。你了解自己的水性和耐力，此时不起风浪，不下暴雨，你完全可以坚持回去。

海浪不断地涌来，时不时会有一股咸涩封住你的口鼻，你的脚总是下意识地向下踩去，却触不到那块硬实，你往回游的每一步，都是生命的体味。这时你已少了惧怕，你变得冷静。你甚至想着如果就这么沉下海去，也是一种非常的葬礼。当然这只是一个念头。你还不到有这种念头的时候。

当你疲惫地扑上海滩，你感到了一种幸福。你还嫌体味得不够，稍事休息，又扑了进去。

如是者三，你终于趴在沙滩上不再动弹，任海浪一波一波地舔过你的脚掌、你的脊背。

这时你才真正感到了胜利的快慰。

他们，那是两个极秀气的人儿，且白皙。表明他们同样不是这里的常客，是爱情与大海同时相邀而来。他们远比你幸运，没有遇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那么多的坎坎坷坷。从他们那时而低语时而欢笑的情态中你感受出来。可惜你已过了他们的年龄，你的爱情和青春远没有他们那么浪漫。

你离开沙滩爬上海岸，摇摇晃晃步入参差丛生的仙人掌林中去换衣裤。你褪掉咸湿的泳裤时，又一种新的感受扑面而来。一阵清爽的海风，凉丝丝润透了你的全身。你感到身子的某些部位旗帜样飘动起来，此时，两个小情侣不知去了哪里，整个的海、岸及天空，留下你一个人。是你自己赐与了大自然，还是大自然赐与了你?

你几近激动地狂叫了，你摩挲着自己，你大字样站立着，向天空伸展着手臂，你放任地狂跳，你不知道嘴里喊了些什么，那声音跌进海浪里去了。

你如此完全地体会到一种裸体的欢乐，一如你的出生。可那时你尚不懂事理。懂了事理你便懂得了羞怯，懂得如何遮盖自己。然后步入社会，步入人生，从扣好每一个钮扣，到系好一条红领巾，你渐渐陷进一种规矩里。当然这都是些无可厚非又十分必要的规矩。你早已习惯了这种规矩，并且成长得很自然很顺利。当然在公共浴池在卫生间在家里也有过裸体的时候，却没有一次能在大海面前达到如此快感。

太阳从某块云端露出来，散射的光辉雨一般洒落在你的身上。你迟疑一下，却未穿上衣服，光天化日之下，该不是一种放荡的意味吧。儿时，光着身子拍打着屁股在河沿上奔跑撒欢的情景展现你的眼前，一晃三十年过去，竟让你有这么一次机会，一个人，无拘无束地裸露在宏阔的自然中，回味儿时的欢乐。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寻找了这么多地方，方遇见这样一片静寂旷远的海蓝蓝的世界，这是你三分之一人生的追寻哟。而这片美丽的海湾也已经做为待开发的项目了。日后有一日故地重游，许是又一番纷杂撩眼的景象。

你最终发疯般地向着沙滩跑去，将自己的黑发扬成了旗，在社会你循规蹈矩，在单位你温文尔雅，在家中你温良恭俭让。这里一切都不必要了，在这里你可以把自己开放成一个狂人一个泼妇一个五六不知的孩子。

你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嚎唱着“大海呀大海，就像妈妈一样……”

你终于又走上归途。

你毕竟还是要走上归途。去寻求那些约束。寻求友谊、爱情、事业，或者说寻求烦恼、曲折、艰苦。因为你的来在世上，不仅是为寻求一片旷海、一种裸体的快感。你回头向大海最后望去，你觉得它给了你更多的启示和慰藉。

这一日，将透视你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