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的经历是很复杂多变的，每个人会把自己的经历都写下来吗？回答大概是否定的。不经意间翻出了一段记录，看了有些吃惊，这是自己的经历吗？

你的某段情感历程

王剑冰

    我对我自己说，你得学着忍受孤独，你必须学着——忍受孤独。

    昨晚上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整个城市陷入了混乱，许多电线被刮断，街上到处散乱着大树的胳膊小树的尸体，没有关好的窗子的玻璃从楼上四处飞迸，破碎的声音划伤了风……

   电灯今天一天没电。

   我在街上转着，盲目地蹬着车子。

我想买两个烧饼或两个馒头，走到摊前却没有停下。

几天没买青菜了，还有水果。没有那份吃心。这两天不是两块方便面，就是两个烧饼就着开水，随便地打发早已饿扁的肠胃。

    我又转回了菜场。这次我看见了葱、姜、辣椒，还有醋。

哪根神经提醒我不久前在大理吃的洱海酸辣鱼。

那鱼真好吃呵，那鱼连汤带肉酸酸辣辣的，再加上一场微微小雨，让你忘了是在旅途呢。

我想买条鱼了。我开始像办一件正事一样认真地采购起来。我得可怜我自己，没人关照，自己再不关照，就可怜加可悲了。

菜摊的周围，家庭主妇们在讨价还价，挑肥拣瘦，这些年轻的和不年轻的女人们真够尽职尽责的，为她们的小家，为某一个男人。那些看不见面容的男人们真让人妒嫉的。在这些女人眼里，我许是个很称职的家庭主男，我挤在她们中间，没有像过去问问价钱，挑挑拣拣，我对交易已经变得生疏。我几乎是竞赛似的从中逃开去，提着一顿酸辣鱼的所有配料。然后我又买到了一条不小的鲶鱼。我有了些安慰。

   锁很听话地脆响了一下。

 屋子空荡而安静。依然没电。然后打开火，打开水龙头，听两种丝丝声愉悦地响。

那条不小的鲶鱼被我倒进了水池中。我以为它在塑料袋中早已闷死，谁想它活得很坚强，一点没有临刑前的悲哀。它一次次在我手中滑脱了，我拿起了刀，我必须下手了，火已经等急了。

鲶鱼在我的手中挣扎，且发出一两声叫来。原来鲇鱼也会说话，只是我听不懂。我女儿如果在家，她会听懂的，她会抓着我的胳膊，求我放了它。现在我只能残忍了，我得学着残忍些，我的善良会连我的肚子都对不住。我看准了鱼的中断，眼睛一闭，狠狠地下了刀。

在坚硬与柔韧相交的一刹，我的心微微一颤，那鱼就剩了一点连带部分，这反使它更加痛苦，它连发出几声叫喊，头和尾巴狠劲地扭动。

鱼你好可怜!

我又狠狠地下了一刀，又一刀，我变得干脆利落起来。

我想起庖丁解牛，庖丁解牛一下一下不碰骨头，庖丁很理解牛。鱼你理解我吗?一个罪犯对一个娇柔的女人也曾这样下过刀子，那罪犯活到了极点。我没有。我想活，想活得好一点，完美一点，尽可能。而尽可能有时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我目前只能决定将鱼一块块丢进锅里，放上姜、葱、醋、辣椒、还有盐……

我闻见了香味，我的心情好受了一点。还是没电。点上蜡，插在从藏区带来的酥油灯座上，那是祭奠用的，带有宗教色彩。我却将它当酒杯买了回来，不多，两个。不是孤独的象征，想用它们把盏对饮，却从未倒进去酒过，人生能够畅快对饮的酒不多呵。

只能也做灯座了，祭拜这个暗夜，一个人的暗夜。

影子映在墙上，许多古诗名句跑了出来。我褪掉了衣服，没电，空调正高兴地休息。我褪掉了所有的衣服，这些白天的装饰，人之外的遮掩，在这个小屋不需要了。

我的心情又好受了些。我看着我的身体，我还行，还没产生病毒，还不会倒在这个小屋艰难地等待谁的光顾或者上帝的召唤。

我得学会应付孤独，应付暗夜，应付一个人的小屋。我觉得我会的，只是最近心境有些糟，是个什么低谷吧，很快就会过去。

鱼香浓烈了，我得吃鱼了，今晚只有鱼为我付出了代价。

鱼，你是最关心我的，谢谢了。

只能是鱼了，古人就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还敢想熊掌吗?高贵的熊掌只能是一种向往了。原始森林越来越少，熊的身价百倍，熊们早就自知之明了。而鱼尚不知道，鱼依然显得很普通，显得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很痛苦又很自足地供人们捕捞，养活，无可奈何地替人果腹增加营养产生快感。熊在选择人，熊很难被人驯养，熊在人们的仰慕中自在，熊很优越地受到国际级的保护。

这使我同鱼一样感到悲哀。那熊掌的滋味我没有闻到过。也许并不爽口，无非宣传。什么都是这样，你真正拥有了也许并不以为然，而表面上也许要装出很自得的样子。暗夜里，你许也会想念一顿酸辣鱼，想念自在的、普通的、爽口的、天然的味道。

《围城》这几天又重播了，可惜现在没电。蜡烛的作用太小。蜡烛有一层光环，像波纹幅射着我的思想。

    我有些想念我的女儿，她在远方的奶奶家，走了有三天了。她应该尝尝我做的鱼。

    我还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有些模糊，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哪里?多少年多少年以前，你为我做过一次鱼，那鱼味跟今天的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