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最初的记忆是在鳌江那一条横街上。我家原来住鳌江横街65号,小时候我们家还没有门牌,八十年代初政府才把鳌江镇内居民住家挨家挨户订上了门牌,那时候我们父母寄信填详细地址只能写鳌江第几居民区第几组第几户。横街,是属于鳌江第二居民区。
横街是在鳌江镇最中心的一条街。横街不长,大约只有600多米长,街面宽大约有15米,我在这一条街上生活了近二十年,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童年、青少年时期。
我读小学一年级时,我们家还是住一层木质结构的平房,小学毕业那年,家里实在住不下了,才拆掉原来的平房,在原地建成独门独户的水泥混合结构的三层楼房子。听父亲说,为了建这间三层楼,我的父母三年没添置过一件新衣服。
我横街家隔壁是我父亲的三弟,就是我的小叔叔,正对门是做纱面的阿栋叔,邻居们都叫他纱面栋,他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中一个女儿燕子是我同届同学,小时候我天天在她家玩。到如今,她是我横街童年朋友中唯一有保持联系的好朋友。燕子的外婆和奶奶就住我家对门两隔壁,她母亲就是嫁给隔壁邻居阿栋的。所以,她家的所有亲戚,我都能如数家珍般的报出名字来。我家同排往西150米左右,住着一户横街上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户主是我父亲的表兄,他的名字叫伯高,伯高我应该叫表伯,我爷爷是伯高的舅舅,伯高娶了两个老婆,大老婆生了11个娃,(10个男孩,一个女孩),小老婆生了4个娃,(一个男孩,3个女孩),他们全家这么多人口济济一堂,和睦共处,过着安详和谐的日子。伯高的子女们智商都很高,我听父亲说,横街就是他们这一户人家后代最有出息了。
横街37号的女主人叫爱香,爱香阿姨是我母亲生前的好朋友,她长得小巧玲珑,虽然个子不高,但五官长得非常精致,她在横街自家店面开了一家副食品小商店。店面是木质排门,门槛也是木制的,中间有一个凹槽,木质的橱窗柜台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副食品。小时候,我母亲烧菜没有调料的时候,都叫我去爱香阿姨那儿打酱油、黄酒、醋,爱香阿姨打好后再往瓶子里再给添一点点,我每次打酱油醋回家的路上,都会边走边拧开瓶子的橡皮塞,偷偷品尝一下酱油醋的味道。后来,爱香阿姨作为个体户被选上了平阳县人大代表,再后来,她被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那年她去北京参加全国“两会”时,镇里的班子领导都来欢送她了,她是胸前佩戴大红花在居委会干部们敲锣打鼓声中离开家门赴京城开会的。爱香阿姨是有文化的女人,她从年轻到老,还坚持每天看报看书。去年,88岁的爱香阿姨得知我母亲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我们家,她老人家坐在我母亲遗体边上一直在抹眼泪,眼睛红肿着回家,令人感动。
我们家右侧对面门台进去住的人大部分是部队军官的家属,那时候我们把门台院子里面都叫营房,营房里面有一口水井,水井一圈围着约一米高的墙,我父母都去把水井里的水打来洗衣洗菜,自来水要去排队挑回家,一分钱一担水,自来水是烧饭做菜用的。那时候每户人家的家里都没有装上自来水,要到横街最东面的塘沽亭一个有水龙头的地方挑水,这儿一天开放两次,早上一次,傍晚一次,排队挑水的队伍天天排成长龙,等大家挑完水,收费人员才可以下班回家。
穿过塘沽亭再向东面小巷走几十米有一个地方叫三官亭,三官亭如今依稀还能找到几间旧日房子辨别过去的模样,可横街因为九十年代老城改造后,旧日的横街已经影迹无踪了。
横街上住得人家大多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过着柴米油盐寻常人家安详的日子。我童年时期所有的朋友都是住在横街的那一条街上。回想小时候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儿,现在想来总是那样的温馨而美好。 我们的童年,物质生活虽然没有今天孩子们的富足,但是那时候仍然感到很快乐。读小学的时候,放暑假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了,那时侯不像现在的小学生,没有无止境的补习班,没有写不完的作业,有的是和我们一般大一起玩耍的伙伴们。我们冒着烈日去江边滩涂上捉蟛蜞,去鳌江第一小学后面郊外的榕树下拣知了壳,和大一些的邻居伙伴们爬在桑树上摘桑枣,吃得满嘴血红,还有给小笼子里的蝈蝈摘一些丝瓜的花当粮食,给蚕宝宝摘桑叶……
我还和横街的童年朋友们一起用旧报纸叠飞机,在蓝天下扔纸飞机,放飞一个个小小的梦想,这些记忆如今犹如电影中的一个个蒙太奇片段似的,是那么的温馨和甜蜜。那些离我们远去的横街记忆,都已经被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永远的定格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夏天的夜晚,我们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电视机。每天傍晚,家家户户都把屋子里的小桌子抬到门口,横街一条街家家户户坐在自家门口吃饭的壮观场面排成一条长龙绝对不亚于现在的江边路夜排档,大人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喝着绿豆粥、番薯粥,或者是咪一杯自家泡制的杨梅酒,就着小鱼小虾,幸福感满满。饭后,我们收起小饭桌,抬出长凳铺起竹床,挨家挨户大人小孩都躺在自家门口的竹床上乘凉。大家或者数着天上的星星,或者听长辈们讲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那时候,治安似乎很好,家家户户都敞开大门睡觉,从来不担忧小偷进门偷东西。
小时候,我和邻居一起玩耍的伙伴们最爱的书就是连环画,还有电影《鸡毛信》《红灯记》《地雷战》《地道战》《智取威武山》等等等等,这些电影的台词,我们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至于课外书,印象中也没有什么可读的,不像现在的孩子们有这么多丰富多彩的课外书。我们的业余生活就是跟邻居孩子们玩玩老鹰抓小鸡,还有用红领巾蒙起一个小朋友的眼睛,聚集在一个屋子里躲猫猫,抓到谁,红领巾就蒙住谁的眼睛上让谁来寻找。我还经常和邻居家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们一起玩跳格子、丢沙包、跳橡皮筋、捉迷藏……
我们的孩提时候,没有电脑、没有游戏机、没有现在孩子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更没有琳琅满目的零食和玩具,比起现在的孩子们真的是寒掺了很多,但回忆起来,童年的许多美好时光依然会给我们的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靥。怀念儿时夜晚满天的繁星闪烁,怀念横街夜晚穿着木屐踏在横街青石板铺就的街路上,那节奏有致的“啪、啪、啪”的声响,怀念一张张儿时伙伴的笑脸,怀念横街的一切一切。
横街,让我度过了童年的快乐时光,这些单纯的快乐存在我记忆深处挥之不去,回忆起来满是温馨和幸福,相比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童年的心态才是我生活、工作的动力源泉。那些已经逝去的点点滴滴日子,已经留存在我们的记忆库的深处。有的如褪色的老照片,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有的承载着温润的记忆,反而变得亲切可触。
如今,我很少会去逛那一条横街,虽然横街的面目已经找不到过去一点点的影子了,更多的旧日风情已经无从寻找,可当我偶尔经过横街时,也会碰见几个老邻居的老人们,他们还能认得着我,燕子的外婆,今年95岁了,我跟她打个招呼,她还能马上叫出我的名字来,让我倍感亲切。我从这位满是皱纹的老人脸上,读到了一份安详、从容、深邃的眼神。
横街,在现代化高度建设的今天,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横街的老邻居,很多已经搬迁到高楼大厦里居住了,还有很多横街的孩子们在外求学毕业后再也没有回乡工作,他们分布在祖国各地安居乐业,有的博士毕业留在了异国他乡,有的做起了大老板。但不管在哪里,一些横街的老邻居,即使三十多年再也没见过面了,但只要在某个地方,在茫茫的人海中邂逅,我们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来,令人倍感亲切。
横街的老邻居们,你们现在都好吗?

这是1975年我在横街65号自家后门拍的一张留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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