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绍兴,不能不去沈园,也最怕去沈园。不去沈园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怕去沈园又都是为了千古绝唱的《钗头凤》,为了那个八百年前,陆游与唐琬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虽然早已远去,但它并没有苍老在南宋绍兴二十五年(公元一一五五年)那个惆怅的春天里。沈园原为越州一户姓沈人家的私家花园,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绿荫,其实也是个平平常常的私家花园。如果不是因为陆游和唐琬在这里上演过一幕凄婉缠绵的爱情悲剧,也许早已淹没在时光的烟水之中了。在这里,爱是一道永恒的风景,它毕竟比时光更长久、更深远、更迷人。
沈园整体布局典雅和谐,亭台错落有致,格调古朴庄重,内辟陆游纪念馆展出了陆游在沈园经历的那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和以后每到此地追念唐琬的诗篇,以及陆游一生赤诚报国事例和在文学上的辉煌成就。双桂堂西测为宋代的遗物区,这里的葫芦形水池,池南的土山,池西的宋井,都是宋代的遗物。它们在小桥、草亭、翠竹、垂柳的映衬下,古意绵绵,情在其中。沈园有八景,即断云悲歌、诗境爱意、葫芦惊鸿、宫墙怨柳、残壁遗恨、孤鹤哀鸣、坐井叹天、踏雪问梅。穿过一道道的景点,那小桥、那水井、那假山、那残壁,不是昔时的旧物吗?我想问一声放翁先生,当年您曾在哪一面墙下折梅呢?你就在这残壁下多少回潸然泪下,为留不住岁月的脚步而伤心感叹吗?要不然何以会让两个伤心情侣在这里流连,不约而同地在这里邂逅呢?
一个英俊豪爽才华过人的陆游,一个漂亮贤慧、通晓诗词的唐琬,两人志趣相投、感情深厚。但迫于母命,爱侣分手,身在咫尺,心隔天涯。一别十年,陆游唐琬无奈都已另作嫁娶,昔日的情爱封冻在内心深处。31岁的陆游,在这里邂逅他的前妻唐琬——这个他一生最珍爱的女人。此时,目光已成为唯一的语言,他们互相重读着对方,一双离人,四支泪眼,却被这邂逅的手撕开了胸口,郁积已久的情感喷涌而出。陆游万分伤心,终有千般情,万般痛一起涌上心头,化作一阕在园壁上《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泪,人空瘦,泪痕红挹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题词墙头,声声泣血。漫漫八百年,一阕《钗头凤》已成千古绝唱,让一代又一代痴情男女的泪水洗刷得光彩烁烁。放翁先生的真爱,也使沈园回荡着八百多年的人间真情不衰。沈园由此而成为越中名园,成为当今中国的第一爱情名园。
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悲剧都是陆游的高堂怕儿子荒疏了学业,在温柔乡里沉溺,而失去了世代尊缨的功名,才棒打鸳鸯,刀劈连理,使这一对燕尔情侣饱受了终生分离之苦。
他们不仅仅是封建婚姻受害者,也是那个宗法社会祭坛上的牺牲品,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一直把建功立业,平治天下为第一举业,而儿女情长,却使英雄气短,血气方刚的陆游不得不面对功业和爱情作出抉择。于是,选择的天平发生了倾斜。一生追求自由的诗人陆游,也注定走不出世俗的荒蔓小径,被那条无形的锁链所扭曲。
美丽聪颖又善解人意的唐琬,自然最能理解陆游的心思和痛苦,但自己心中的痛却是无药可治的病,唐琬见了陆游的词后,心里更加痛苦,可谓是雪上加霜,回到家中也填了一阕和词。她对陆游信笔写上沈园壁上那阕《钗头凤》的答词,读来也让人锥心泣血,潸然泪下: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然而,千般痛楚,万种心思又岂只是“瞒!瞒!瞒!”三个字了得。
有道是:“多情自古伤离别”,这过分的内心压抑,加重了唐琬的病情,不久便忧郁去世。唐琬去世后,陆游伤心至极,那香消玉殒何尝不是诗人心中永远的痛?
哪怕是梁山伯祝英台呢,死后还可以化作双飞的彩蝶;哪怕是孔雀东南飞呢,墓边也可以长出缠绵的连理枝而双峰并峙。可陆游和唐琬却是生离死别,有情难诉,有话难说,那是冥河无渡,天人永隔的绝望悲哀啊!独守情殇,那个曾经留下过爱的足迹的沈园便成了诗人唯一寄情和追念唐琬的地方。洋河弄里沈园的小门记得诗人无数次地出入徘徊彷徨,暗然神潸。63岁的陆游到此,写下了:“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消香似旧时。”这便是对唐琬的深情怀念。以后,陆游对唐琬的怀念之情有增无减,其沉挚深厚,真可谓终生不渝。68岁、75岁、直到81岁那年,诗人还夜梦沈园,有诗为证:“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缘蘸寺桥春水生。”84岁去世前一年,诗人所赋《春游》诗日:“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这诗乃是陆游衷情之最后表达,诗人抱怨终生的爱情痛楚更使肝肠寸断。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岁月老了,诗人走了,沈园的梅花开了又落,沈园的桃花红了又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消魂沈园痴梦!那“葫芦惊鸿”的景点,将陆游诗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中描述的惊鸿与池形相映成彰,使人仿佛能淡淡地看到池中倩影,感受到感情伤痛。那“踏雪问梅”的小径两侧,每年冬天,近三百株梅花竟相开放,点点梅影,幽幽暗香把沈园妆点格外迷人。“何方可化身千红,一树梅花一放翁”,这傲雪斗放的梅花,不正是诗人精神的写照吗?
而今,沈园已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除了原本的沈园八景,还修建了南苑,东苑和北苑。当导游小姐情真意切地朗诵罢《钗头凤》,引导我进入新拓展的景园时,眼前豁然开朗,沈园的一草一木,都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梦境,沈园的每一条柳丝,都在牵动着一腔莫名的情绪,而不经意间,你抬脚就会踩着一句砌在小路中间白居易的诗句“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诗境爱意,沈园浓缩着是不老的《钗头凤》引出的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故事。而今,游客们糅合进了现代人对爱情的诠释及美好的祝福: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这不就是放翁先生当年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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