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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玲珑(下)

(2022-09-18 07:08:04)
分类: 妙文精选
                   在玲珑(下)
                                陈年喜

                                 

    6个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跑路!
    在矿山,工人选择跑路是常有的事儿,当然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儿,没有一点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潇洒。
    那一天,在推矿车时,黄毛他爹的手指被车轮轧了。矿车聚集到提升口那儿,在半道一个地方要变轨。变轨,就是将矿车从一条轨道上调改到另一条轨道上,这是个技术活儿,要手疾眼快,还要精、准、狠。
    矿车在高速运行中猛然用手搬动一小节活动的轨道,让它接住另一条轨道继续行驶,这个过程与火车变轨一模一样,只不过后者是电动,前者是手动。
    黄毛他爹那天手有点儿慢,手还没有离开轨道,车轮就过来了,结果食指被轧掉了一截。黄毛他爹捧着血手找到工头,要钱去诊所包扎。工头正在打牌,说:“给你们的生活费都花完了?”工头每天给每个工人8元零花钱,买油盐酱醋或头疼脑热时用。
    黄毛他爹说:“我抽烟,比别人花钱多,一天不够一天。”黄毛他爹用另一只手攥着受伤的手,那一只手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滴着血点儿。黄毛知道他爹疼得很,点了一支烟塞进老爹嘴里。
    那时候,谁受了伤,旁边的人都会点一支烟塞进伤者的嘴里,不管受伤者平时抽不抽烟。免得他发出呻吟声。
    这个方法很管用。工头说:“只有50元,20元包伤,剩下的就不用还我了。”
    晚上,大家商量怎么办,最后,大家的意见很一致:跑路!这儿结工资的管惯例是月小结、年大结,谁也没有把握年底能大结,何况离年底还有遥遥11个月。
    但怎么跑?大家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往回跑,以这儿为根据地,一部分人留守,一部分人另外找活儿,因为一旦停工。生活来源会立刻断掉,天寒地冻的,至少得有个睡觉的地方。
    同时,大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实在找不到活儿,回家得有路费,过去大半个月了,鸡零狗碎的,大家都没钱了。
    新有家离镇上近,他给家里打电话,让他的家人通知其他人的家里,每家准备200元钱。但钱怎么能到大家手上?
    当时谁也没带银行卡,于是我们想到了卖水饺的姑娘,从邮局汇款。此后半月里,那个女孩就成了我们与老家之间唯一的信息传达人,
    其余的人继续上班,陈平和我去找活儿。我们翻过高高的山梁,到了黄县。黄县是当地人的叫法,其实地图上叫龙口市,属烟台市管,它与玲珑矿就隔着一道山梁。我们站在山梁上回头看,渤海似乎更近了,蓝得像一半天空落了下来。
    20天没理发,陈平的头发脏得很,有些吓人,被风撕开后,又粘连在一块儿。他的下巴钻出了黄黄的胡茬儿。20年后的今天他一个人到了印度尼西亚,已经是一位技术纯属的爆破工。
    山体的两边都有矿口,大大小小。洞口一溜儿的矿渣惨白惨白的,从不同洞口出发的巷道在山体里交错、相会,各奔前程,组成了一片巨大的地下世界。
    这个世界里布满了黄金、机器、汗水与生命。
    每天晚上我们回到住处汇报情况,早上出发继续去找活儿。3天后,我们终于在山那边找到了活儿——装矿车出矿。
    这是一家毁采的矿,就是由内向外,倒退着毁灭式采矿,待退到洞口,矿洞就彻底沦为废洞。山的两边布满了这种废弃的矿洞,有的用水泥封了口,有的张着巨口。
    然而,两天后,我们又失业了,因为矿石没有品位,老板不干了。两天内,我们装了100车矿石,老板将其中的一部分运到山下的选厂,只选出了3克金子,打一枚戒指都不够。
    我们离开的那个最后的夜晚,异常寒冷,时序正是农历正月与二月交接的当口,海风从两面吹来,在山梁上交汇,把白天吹走,把黑夜吹来了。
    我们在梁边,商量今夜怎么度过,大家都想到了已经离开的那间宿舍。
    然而下上了山,到了宿舍门前,宿舍已经被大铁锁锁了。
    宿舍东边靠近山体的地方,有一间废弃的厕所,我们都十分庆幸,在这儿待了20天,鬼使神差地竟没有人使用这个厕所。厕所无门,也无窗,有两块竹夹板靠墙立着。
    若干年后,在某座城市的建筑工地上,我再次看到了铺在脚手架上的竹夹板,跟它们一模一样。
    竹夹板已经朽了,大概有些年头了,可以一块一块地掰下来,黄毛他爹正好有一只打火机。
    火烧起来了,火光里,有6张狰狞的面孔。这时候,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火光从门洞扑出去,雪从天空铺下来,它们在空中、地上握手言欢,仿佛一对敌人。
    这是我见过的真正的鹅毛大雪,它们一片片、一团团,你追我赶,一些雪,追上了另一些,拥成一团;拥成团的,经风一吹,又散开来,分裂成数片。它们落在地上,在树枝上变成蓬松的晶体,晶面因火光而异常晶莹,那晶莹与寒冷很近,又很远。
    从那时到现在,一个经历过无数场大雪的人,再没有见过一场这样彻天彻底的鹅毛大雪!

                               ——选自《读者》20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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