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莲的小奇迹(下)
李小晓
2012年
32岁的我已经是互联网公司的高级员工,年薪税前40万元。
我有一个未婚妻,叫娇娇。随着婚嫁之事被提上日程,具体的问题也浮上水面。房子成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刘清莲来电话了:“子禾,你们准备买房了吗?我和你爸商量好了,我们俩出80万。着急的话明天就打给你,不着急的话就等下个月定存到期了。”
我震惊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想象,月薪从未超过2000元的刘清莲,和月薪从未超过5000元的父亲,如何能攒出这样一笔巨款!
“你们哪儿来这么多钱?”我一时回不过神。
“你以为我这些年省吃俭用都省哪儿去了?”刘清莲得意地给我算她的小账,“我1980年开始攒钱,开始每年攒500元,现在每年能攒5万元。然后我们买了国库卷、保险,还有5年期定存,平均年利率4%以上。你算算,这样年复一年,30年下来是多少?”刘清莲说这话时,骄傲得像个斗士。
我突然总结出了什么。对刘清莲来说,有两件事很重要,一是仪式感,二是传承。
她辛辛苦苦地积攒,最终争来的是一口气,一种具有仪式感的证明。当邻居们坐在我们家聚精会神看电视的时候,她从心底感到宽慰和满足。她的节约从来不是吝啬,而是一种苦行僧式的执着。最终她希望她所积攒的财富和功德,能够通过血脉传承下去。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母亲,自己省吃俭用一生,临了则不介意将一张承载着一生辛劳的存折颤颤巍巍地交到后代手中。那一刻,她能够感到安全与圆满。
用刘清莲和自己的存款作为首付,我在望京买了一套总价350万的房子,三室一厅,宽敞明亮。
2015年
结婚3年,我和娇娇住在用父母一生的积蓄换来的房子里,平淡而安逸。2015年春天,娇娇生下了我们的儿子,笑笑。
然而,新生的喜悦很快就被噩耗打破。刘清莲生病了,医生怀疑是乳腺癌,需要进行手术。
手术前一天我带着粥到了医院,刘清莲一见我就严肃道:“我有话要跟你说。”她直起身,靠在枕头上,戴上老花镜,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信纸。
“您说,我听着。”我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床边。
刘清莲把那张信纸递给我说:“昨晚我一宿都没睡好,这是我半夜写的。”
我低头看,上面是刘清莲娟秀的字迹,认真列出了她手里的资金情况,我掐指算算,总共竟有近40万,而这距离上次她给我80万元买房仅过去3年。可以想象,这3年刘清莲和父亲又是如何省吃俭用,实践着她的奇迹。
“密码全是你的生日。”刘清莲说。
刘清莲交代完钱,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重大的的使命。她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眼望着天花板,说:“子禾,我不是个爱钱之人。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年轻的时候节省,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拿得出钱,挣的是份踏实日子,是骨气。岁数大了,自己花不了什么钱,也挣不了什么钱,就想着能省一分是一分,留给你们,你们还有几十年的好光景。我省,但我不希望你也省。你过好你的日子,该花的钱别心疼。我这病能治就治,如果治不了就不治了,回家歇着。”
我听着,突然觉得刘清莲是在交代后事,又像在总结人生。瘦小寡言的她,原来心里跟明镜似的,轻重因果,早就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刘清莲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和父亲守在门口,两个人都低头沉默着。
时间过得很慢,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两小时后,医生终于推门出来,宣布:“良性,已缝合。”
我搂住父亲的肩膀,看到父亲的嘴角也在颤抖。那一刻,我觉得“有惊无险”是世间最美好的词。
2018年
笑笑3岁了,我决定给他办个生日派对。
办生日派对不是为了哄孩子开心,更不是为了攀比,而是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都要走过艰难与重负,也终将面对生老病死、骨肉分离。因此,当家人都健康地站在彼此身边时,应当去欢庆每件值得欢庆的小事,去享受每个向彼此绽放的笑脸——这比任何事情都更有意义。
笑笑生日派对当天,阳光异常灿烂,初春3月温暖得恍若夏日。刘清莲出门前让我们先下楼,说她稍后就来。等我在楼下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惊喜地看到,她竟换上了十年前我在崇文门新世界商场给她买的那件紫红色连衣裙,那件她当时声称“一辈子也不会穿”的连衣裙。
虽然迟了整整十年,但她穿这条裙子的样子,和我想象的一样优雅美丽。
岁月终将刘清莲和我之间的沟壑填平了。我终于成了能够撑起一方屋檐的男人,我的母亲也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做一个乐享天伦的老太太。(全文完)
——选自《读者》2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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