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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理发店(下)

(2022-04-07 08:58:28)
分类: 妙文精选
               海边理发店(下)
                      【日】荻原浩   曹逸冰 译

                             

    我从来没在店里做过按摩,多少有些不自在。毕竟给我按摩的人都一把年纪了,他显然比我更需要按摩。然而,店主就是不停手,一会儿给我按上臂,一会儿又按前臂......连手心都按了。
    “您还这么年轻,肌肉关节却很僵硬。肌肉酸痛就是努力工作的证明,多了不起啊。我说到哪儿了?啊......想起来了。从那时候开始,就有很多名人来我家剪头发。于是周围的人开始吹捧我,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应该谦虚谨慎,可我把这些话当真了。四十八岁那年,我在银座开了分店,说得好听点,那是我有事业心,可我真正想做的不过是往脸上贴金罢了。我把父亲传下来的总店交给我的得力干将负责,自己则去银座分店坐镇指挥。现在想想,我当时没有看清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啊。先生,您你要是有把业务做大的打算,可一定不要大意。公司做得再大,也别把公司守则挂在墙上,挂上‘初心’才对。哦,您准备一个人做下去?也许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店主取下毛巾,在我的脸颊上涂抹温热的肥皂水。
    “分店开张的第二年,我又娶了老婆。老婆能干得很。她明明比我小一轮,我却总挨她的训。我跟前妻没有生育,五十多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如果人生真的有巅峰和低谷之分,孩子出世的那一刻就是我人生的巅峰。可惜好日子啊,总是不长久。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珍贵。您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应该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没错,在银座开分店并不是明智之举。眼看着分店的生意越来越差,我又开始借酒浇愁。这个老婆和上一个不一样。我没打她,却也不怎么回家了。我明明还爱着她,却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只因为不想听她唠叨。”
    开始剃须后,店主顿时安静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正在拿着刀吧。
    “我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五花八门的故事,仿佛我的格局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提升。可是,我其实一点长进都没有。那时的我,看什么都是隔着镜子的,因为正视现实会很痛苦。到头来,两家店都归了别人。其实,要是咬牙放弃银座的分店,总店应该还可以开下去......可惜,出了点事,实话告诉您吧,我杀过一个人。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帮我打理总店的人突然请辞,说要自立门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当时他也四十多岁了,有自己的家,我也料到他总有一天是要走的。我原打算让他用我家的店名开店。听说他要走,我气得火冒三丈。他还要带走一个店员,甚至要求我分一部分顾客给他。这些要求令我气到极点。打烊之后,我们在总店吵了起来。我顺手抄起一旁的发钳,打在他的头上。最要命的是,偏偏那是一把又大又重的老式发钳。起初,他还是清醒的,我叫来救护车,一路上不停地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我就被警察带走了。两天后,警察在审讯室告诉我,他死了。我在服刑期间跟老婆办了离婚手续。她原本不同意离婚,但我的态度非常坚决,好说歹说才劝动了她。我不忍心让她变成杀人犯的老婆,也不忍心让我们的孩子变成杀人犯的孩子。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联系过她。”
    不知不觉,胡子剃好了,店主又去里屋取新的药水和工具,椅背还没扶起来。
    “服刑期间,我成了卫生专员兼理发专员,专业理发师进监狱可不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很受重用。”
    最后一个环节是脸部按摩。店主的手指拂过我的眼眶,在眼皮、眼梢、眼袋、眼角上画着圈,一遍又一遍。
    “我本不打算再当理发师,但出狱后没多久,我便意识到,坐过牢的人真的很难找到工作。于是我去养老院给老人理发。后来,我就把东京的房子卖了,买下这栋房子,把它装修成了理发店。我根本不在乎店的地段,只是因为我喜欢看海,就选在了海边。渐渐地,一些本地人听说我是理发师,开始时不时光顾。直到那时,我才在公交车道边立了个灯柱。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店里的镜子呢。让客人看到美丽的海景,这是借口。这面镜子啊,其实是为我自己装的。理发师的工作几乎都是站在大镜子前完成的。理发师的一举一动,客人都会看在眼里。可这偏偏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于是我想,要是客人能一直看着大海,就不会注意到我的脸了吧。我唯恐哪一天有人指着我说:‘你是杀人犯。’”

                             

    “这家店开张的第三年,那位大明星来了,他说正巧在附近拍电影。我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给他鞠躬。因为我知道,他有好几年没拍过电影了。来找我之前,他刚演了一部电视剧的配角。为了那个角色,他把头发留长了一些。他让我‘剪成老样子’。我剪得可卖力了。他的头发稀疏了不少,弹性也大不如前,所以我剪得格外仔细。打那以后,他开始频频光顾这家店。在他去世前半个月,他叫我去一趟他住的医院。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理发。他的语气跟平时一样彬彬有礼。我还记得他最后是这么对我说的:‘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有今天。’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却有人这么感激我。光是这句话,就让我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您的发旋长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嗯,每个人的发旋都不一样。我天天跟头发打交道,差别再细微也能一眼瞧出来。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别啰唆的老头子?我也不是天天都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跟客人聊这么多呢。有些事啊,还是得跟您说一说,毕竟我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时,店主突然说道:“您后脑勺那个缝过针的伤口,是小时候摔的吧?”
    我不禁望向镜中的他。因为逆光的关系,他的脸变成了一团黑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伤口,是摔下秋千的时候磕破的吧?那秋千就在河滩的公园里,周围的地上都是石头,能不磕破皮吗。我实在不放心让儿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玩,干脆买了架秋千,装在自家的院子里。老婆还笑我太宠孩子呢。”
    “这栋房子的院子里不是有一架破秋千吗?那是我从东京的家里搬来的,不是原来就有的。”
    店主问:“令堂还健在吗?”我回答:“嗯。”店主沉默了。但我大声打破了只有吹风机响声的寂寞,说:“我下周要办婚礼了。”然后,我才简明扼要地道明来意。婚期将至,我想在举行婚礼前去理发店好好剪一次发,而不是像平时那样去美发厅随便弄弄。我只跟他说了这些,绝口不谈母亲是多么不愿意提起他,以至于我只能到处打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家店。店主的脸在逆光中漆黑一片。他开口对我说:“恭喜您了!”我回答:“谢谢!”很想再说点什么,可剩下的话到头来还是咽了回去。店主完成了全套流程,解开罩衣的搭扣。他不肯收钱,我硬是把钱塞给他,怀着合上老相簿的心境,伸手握住门把手。店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问......能让我再看一眼您的脸吗?不不,我就是怕额发没理好。”(全文完)

                                ——选自《读者》20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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