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晚饭后，年逾古稀的父亲对住在城里，难得回家的儿子说：“我知道我家的土地、房屋等赔偿款连建造毛坏房都不够，还要装修。这是我和你妈准备养老的钱。你拿去吧！” 儿子犹豫着说：“那，你们养老……”父亲说：“拆迁以后，我们有养老金了呀！”儿子拿起父亲推过来的一大堆钱，默默地数着：1、2、3……整整20万元。

拆迁后，单门独户的别墅建造好了，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周末，儿子带着妻子、女儿回家，一进门，看到客厅里淡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满是黄豆梗、泥番薯和各种蔬菜，便大声怒吼道：“叫你们不要再去干活了，只要把家里弄干净就好了，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弄家里来！”此时，父亲低着头，默不作声，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母亲轻声低语着：“知道你们今天回家，想让你们回去时，带点新鲜的土小菜去，所以这黄豆还没采下来……”儿子一古脑儿把这些带着泥土的番薯、土小菜和黄豆梗都扔到了外面花坛里母亲移植的马蓝头上。

一年后，孙女大学毕业。老俩口拿出2万元给宝贝孙女。邻居们知道了说这是干吗？父亲说是给囡囡的结婚红包。大家说她还没有恋爱，对象都没找，怎么就给结婚红包了？再说就算孙女结婚，这红包也应该给孙女婿的呀！他说孙女婿的红包当然也有。

父亲只拿了两年养老金，就整天窝在家里，懒得动弹，再也没力气干活了。有人对老俩口说，快叫你们的儿子回来开车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怎么几天不见，人一下子瘦得脱了形？

儿子把父亲送到市医院，结果父亲已是骨髓癌晚期。儿子马上替父亲办了住院手续，开始化疗，让母亲在医院陪护。第一次父亲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病情稳定后回家了。医生嘱咐以后每周到医院来一次——其实是去化疗。儿子对医生说该用什么药，你们尽量用。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每次儿子都从家里把父亲接来送到医院，然后把父亲从医院接来送到家里。数月后，父亲已经骨瘦如柴，楼梯也迈不上了。母亲对儿子说：“人家都说这样不停化疗是不行的，最好缓几天再到医院。”儿子说：“医生说怎样就怎样，听医生的，还是听人家的，听你的？”

住院期间，父亲食欲不振，总是怨医院的饭菜不好吃，但从不叫老伴到外面买。母亲知道医院外面的饭菜贵，他不舍得让她去买。有一次，母亲绕着弯儿把老伴的意思告诉儿子，想让儿子媳妇烧点好吃的菜送来。儿子说：“烧了送来多麻烦，外面什么没有？想吃什么自己只要去挑就是了！”父亲知道了就埋怨老伴多嘴，并说：“他们烧的饭菜也不好吃。”意思就是你别叫他们烧。

一天，父亲感觉身体还好，就想到一个集镇上把掉了很久的牙齿装了。于是老俩口就乘公交车去装牙齿，可回来时，一不留神，乘过了一站。下车后，两人又走回来。在大热天里就这么一走，他又累又热，身体一下子就跨了。邻居们都说，儿子、媳妇、孙女都有车，又不做上班的死板工作。为什么不叫他们送，要自己乘公交车呢？儿子知道后又是一顿埋怨。

父亲在家与医院间来回穿梭了一年多，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在家里还是医院里，就母亲一人不离不弃地陪护，可母亲也是年逾古稀，且中过风的人。儿子只负责接送、付医药费。媳妇只到医院转了一转，那是陪老公到医院作个检查。孙女有次到了医院，可她只是坐在车里玩了一会儿手机。病房里的人说你孙女来了怎么不见上来？他说囡囡没有健康码进不了。

最后，父亲实在起不了床了。母亲对儿子说自己陪护了一年多时间，实在累得拖不动了。言下之意，想让儿子来替换她一下。儿子说：“你嫌累，就请护工！”父亲听老伴说儿子要请护工，他就瞪着双眼，愤视着老伴坚决不同意。晚上他强撑着身子，自己起来上厕所，结果摔倒在地又碎了股骨。他万般无奈，才默认了，请了几天护工，可人就不行了——医生让他儿子把他接回了家。

父亲在回家后的几天里，一直水米不进。他在弥留之际，多次示意老伴把他们还剩有的10万元银行票子给儿子。直至老伴含泪把银行票子拿出来给了儿子。他才闭上了双眼。

这不是小小说，这是中国的父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