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近日重读《白鹿原》。

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苗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揉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子。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让，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把蒿子棒捧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易经·革卦》云：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

陈忠实坦言：田小娥这个形象的产生源于他看了《蓝田县志》中简单列举的上千个烈女贞妇传后，怀着对那些屈死的活泼泼的生命的同情、愤慨和不平。田小娥的背后站着无数被历史埋葬的类似的女性。陈忠实表达了对田小娥们的同情与关注。在彰显封建道德的无以数计的女性榜样的名册里，首先感到的是最基本的作为女人本性所受到的摧残，便产生了一个纯粹出于人性本能的抗争着叛逆者的人物。

所以，我们看到了是一个勇于反抗的田小娥。“我在这个屋里猪狗都不如！（田小娥自语）”。对践踏她人性尊严沦落为泡枣工具，她给郭举人吃尿泡枣。对自由的向往和爱情的憧憬，主动勾引憨厚老实体格健壮的麦客黑娃。在鹿子霖蛊惑下勾引白孝文心生悔意用尿浇在鹿子霖的脸上。反抗的高潮是被公公鹿三杀死后鬼魂依附在鹿三身上借鹿三之口表达生前的愤懑。兴起瘟疫，使白鹿原死伤惨重。

这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田小娥是闷暗环境中绽放的人性的瑰丽花朵，白鹿原浓重脏灰中一抹殷红。

被郭举人赶回家和黑娃意外重逢，两人抱头痛哭。被拒绝列入祠堂不被族人接受，和黑娃栖身于村外一个破旧土窑无怨无悔：“当窑门和窗孔往外冒出炊烟的时候，俩人呛得咳嗽不止泪流满面，却又高兴得搂抱着哭了起来。他们第一次睡到已经烘干的温热的火炕上，又一次激动得哭了。黑娃说：“再瞎再烂总是咱自个的家了。”小娥呜咽着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

黑娃和小娥，养猪喂鸡，甚至买了一块薄地，虽然不大（九分六厘）。然而两人都倍感甜蜜，满足：

“黑娃在窑门外垒了一个猪圈，春节后气候转暖时逮回一只猪娃。又在窑洞旁边的崖根下掏挖了一个小洞作为鸡窝，小娥也开始务弄小鸡了。黑娃在窑洞外的塄坎上栽下了一排树苗，榆树椿树楸树和槐树先后绽出叶子，窑院里鸡叫猪哼生机勃勃了，显示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居家过日月的气象。”

这一段时光，应该是田小娥最为幸福的吧？

然而，田小娥最终的结局是被公公鹿三杀死后，尸骨被挖出来重新埋掉，上面多了一个镇邪六陵塔。白嘉轩要用六陵塔镇住他心目中的妖孽----田小娥。并且，六陵塔底部，用了十只青石绿碡团成一堆做塔基，以便让田小娥“永世不得翻身”！

朱熹老夫子号称“存天理，灭人欲”，宋人分明看到“吃人”二字。田小娥，千百年来，封建礼教桎梏下又一个冤魂。

对于这个结局，宋人很有些奇怪：陈忠实这是站在白嘉轩的立场上，承认以白嘉轩为代表的儒家传统文化的所反应的愚昧与残忍为正统了？从前面我们可以看出，田小娥这个角色的创作诱因。这个结局，明显有违老陈创作初衷嘛？

如今，陈忠实已经驾鹤西去，这个谜，怕是永远不得解开了。

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