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外传之四……《饕餮衔首金簪·上》……此乃修改稿
(2012-07-02 18:5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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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饕餮衔首金簪
静夜啼鸦,月照西厢。
一只蛾子在月光之下飞舞,它飞进了彩华楼的走廊,那地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它,它很快扑了下来。
走廊上反射月光的是一支金簪,金簪上花纹繁复,虽不过一寸有余,却雕为饕餮之形,饕餮口中尚叼有一颗极小的明珠。
蛾子在金簪上停了一下,扑打着翅膀又要飞起,却飞不起来了,它不住扑打翅膀,最终渐渐无力,静了下来,只偶尔触角一动,过了良久,再微微一动。
它被粘在了地面上。
粘住它的,是金簪下的一滩半凝的血。
金簪后有一具被挖了眼睛、砍去双手的、鲜血淋漓的尸体。
一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本公子和别人出门吃饭,总是能遇见美女,而和你出门吃饭,总是会遇到死人?”青天白日之下,彩华楼中,一位骨瘦如柴,衣裳华丽的白衣公子瞪眼看着另一位衣裳朴素,袖角打着补丁的灰衣书生,“你身上带瘟神是么?还是在拜观音的时候心里想着如来拜如来的时候心里想着关公拜关公的时候心里想着土地公……”
那灰衣书生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我只不过拜菩萨的时候想着你而已……”白衣公子呛了口气,只听他继续慢慢的道,“何况我们也没有‘出门’吃饭,这里明明是你家的家业,”灰衣书生瞪了白衣公子一眼,“你当我不知道你每次请客吃饭,都上的自己家的馆子?”
这骨瘦如柴的白衣公子,自是江湖“方氏”的大少爷“多愁公子”方多病,而这灰衣书生自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神医,号称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吉祥纹莲花楼楼主李莲花了。
昨夜方多病约李莲花比赛喝酒,谁输了谁就在百里之内寻个美人来陪酒,结果酒还未喝,还未有人醉,彩华楼便凭空生出个死人出来。
“大少爷,这人真不是本楼的手下,你看我彩华楼上上下下百来号人,人人都在掌柜手里有底子,你看这人人都在,绝没有缺了哪个,所以走廊里那玩意儿,绝不是楼里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谁从外面弄来,扔咱们楼里的,定是想坏彩华楼的名声!”彩华楼的掌柜胡有槐苦着脸对着方多病点头哈腰,“这万万不是楼里的错,这是意外,还请大少爷在老爷那里多说说……”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楼里的人将哪位客官谋财害命,杀死在彩华楼走廊之中?”方多病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最好不是,否则本公子告诉老爹,说你管理无方,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胡有槐心中叫苦连天,脸上强装笑容,连连称是。
“出去吧,这个……有我。”方多病挥了挥衣袖,胡有槐如蒙大赦,急急而走,方大少忖道就连这等狗屁,十几年前都能在江湖上混出个什么“狂雷手”的名号出来,真是奇怪也哉……李莲花看着脚下死状奇惨的尸体呆呆的出神,方多病不耐的道,“看看看,看了半天,看出什么门道出来了么?”
“这是一个女人……”李莲花喃喃的道,“不过我真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女人……”方多病长长叹了口气,“这女人一定被折磨很久了,双目失明,双手被断,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她原来被藏匿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彩华楼内……受这样的折磨,跑不远的。”
伏在地上的女子穿着一条裙子,除了染血之外,裙子很干净,上身却未穿衣,半身赤裸,身材颇高,她双手齐腕而断,双目被挖,后脑流血,此外胸前双乳也被人切去,手臂之上伤痕累累,不知受了多少伤。但双手、双乳和眼睛的伤势早已愈合,可见此女惨受折磨绝非一天两天,恐怕也有经年的时间。李莲花折断一节树枝,伸入女子口中微微一撬,只见她的舌头也被剪去,牙齿却仍雪白,若非双目被挖,这女子容颜清秀,并不难看,但究竟是谁将一位妙龄女子折磨到如此地步?这下手之人心肠狠毒,实是令人发指!“一定有人妥善的处理过她的伤……”李莲花喃喃的道,“但如果给她治伤的是个好人,为何她还要逃出来?可见……”
“可见说不定给她治伤的不是菩萨,却是要命阎罗。”方多病道,“这下手的人不管是谁,真是恶毒残忍之极!死莲花你定要把这恶魔揪出来,然后把这些零零碎碎统统移到他身上去试试滋味如何。”李莲花道,“胡有槐已将彩华楼里里外外都查过一遍,若非他是恶魔的同谋,就是这女人藏身的地方非常隐蔽,闲杂人难以发现……我看那胡有槐相貌堂堂,年方五十,前途无量,不像是什么喜欢割人肉挖人眼睛的人……”方多病翻了个大白眼,“这有谁知道?你和他很熟?”李莲花连连摇头,“不熟、不熟,只是凭看相而言……”方多病嗤之以鼻,“既然是你看的相,那定是错得不能再错了。”
两人一边闲扯,一边细看尸体,李莲花以手帕轻轻拾起血泊中的那只蛾子,方多病却拾起了那枚小小的金簪,“这是什么玩意儿?饕餮?”李莲花将蛾子轻轻放入草丛,回过身来,一同细看那金簪,“这个……饕餮,真的是很罕见的图案,只有青铜铸具喜欢用这种恶兽的纹样,用在金簪上寓意必定奇怪之极……还有这粒珠子,你见过饕餮口里含珍珠么?”方多病凉凉的瞟了李莲花一眼,“不幸本公子小时书虽读得不多,但也知道饕餮口中含的是人头……”话说了一半,他突地微微一震,“这珠子是代替了一颗人头?”
“我想……大概是……”李莲花皱眉看着方多病手中的金簪,“这东西古怪得很,我看你还是找个地方把它收了,万一其中有什么杀人割肉挖眼睛的鬼,晚上爬了出来,岂非恐怖至极?”方多病将金簪高高提起,“这东西虽然稀奇古怪,却是价值不斐,绝对不是彩华楼之物,我看要么是凶手的,要么是这个死人的。”他笑得很开心,像丝毫不怕鬼,“我想这种古怪的东西,在金器行里想必很有名,是既有故事,又容易找的。”
李莲花钦佩的看着他,赞道,“你真是聪明之极,那个……我对金器不熟……”方多病笑得越发狂妄,“哈哈哈,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方大少对什么不熟,就是对金器最熟,哈哈哈……”李莲花叹了口气,喃喃的道,“但当要你请客的时候,你却未必肯说和它很熟。”
之后彩华楼封楼歇业,方多病和李莲花被安排在彩华楼最好的房间里休息,方多病不久已和城中各家金器铺掌柜、老板约好明日午时翠莹居见面。
夜里,明月当空,皎亮异常。
方多病刚刚吃过晚饭,吃下了他平生最满意的一只大虾,那虾全身透明,比寻常所见几乎大了五倍,彩华楼的厨子将它剥壳挑去背线,冰镇之后,佐以小葱、蒜茸、辣椒末、橙肉和少许不知名的酱汁下酒,生吃。那滋味真是令他满意至极,若不是凭空出了件命案,他定会对彩华楼印象好极。
李莲花正在洗澡,水声不住响着,方多病有时候想不通,同样是男人,为什么李莲花洗个澡就要洗这么久?记得几年前他还闯进过他澡房一次,想看清楚李莲花是不是女扮男装?可惜李莲花货真价实是个男人,非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那种浑身上下有许多伤疤的那种很男人的男人。
“春风拂柳小桃园,谁家红妆在花中间……”方多病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小调,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李莲花的房间本安排在隔壁,可怜死莲花怕鬼成性,定要和他同住,幸好彩华楼的厢房既宽敞又华丽,加摆一张小床不成问题,否则——哼哼!
“嗒”的一声轻响,方多病蓦然坐起,看向左边——左边传来的声音。
他的左边并没有什么,梳妆台一个,墙上挂有铜镜一个,梳妆台下黄铜脸盆一个,椅子一张,并没有什么会发出“嗒”的一声响的东西。方多病诧异的看着那梳妆台,那台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今夜住的不是女客,女子梳妆的器具掌柜的都收了起来,更没有什么好看的。他看了半天,不得甚解,躺下身去继续哼那小调,“那个红菱唇啊手纤纤……”
“嗒”的又一声轻响,方多病整个人跳了起来,这不是什么风吹草动天然的声音,更不是什么机簧暗器转动的声音,这声音两次发出的地点不变,但强弱有别,就如是一个人——是一个人用手轻轻摸了摸梳妆台上什么东西一样。
方多病瞪着那梳妆台——依然什么也没有,连鬼影都没一个!正在他打算冲进澡房把李莲花揪出来一起查看的时候,目光突然一抬,啥时他目瞪口呆,脸色青紫,一口气吊在咽喉中几乎没昏死过去——“鬼啊——”
那挂在梳妆台上的那面铜镜之中,有一只手,正在镜中轻轻摸索,那手的动作就如手的主人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世上任何声音,却正在努力要穿过那面薄薄的铜镜,自镜中穿到人间来一般。
镜中的世界,岂非就是无声的?
“当啷——”方多病惨叫一声,澡房中一声震响,好像摔碎了什么东西,李莲花微略打开了澡房的门,迷惑的探出半个头来,“那个……鬼在哪里……啊——”他猛然看见那只镜中的手,瞠目结舌,呆了半晌,“那真不是你的手在动?”
方多病僵硬的站在镜前,浑身冷汗淋淋而下,竟然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脸,“你几时看见我的手有这么小?这是只女人的手。”他抬起手来对镜子挥了挥,那镜中也有影像晃动,但看得最清晰的,还是镜中那只白生生、纤美柔软的鬼手,在不断摸索、移动。
莫约过了一柱香时间,那只手渐渐隐去。
铜镜清晰的照着房中的一切,那诡异绝伦的一幕就如从来没有发生过,如烟一样轻轻消散。
第二天.
“饕餮衔首金簪……恶名鼎鼎的珠宝之一,”啸云庄的何老板拈起那金簪,“各位请看,这是真品,饕餮的两只角有一只缺了一角,口中珍珠乃是光泽明亮的夜明宝珠,不过时日久远,这颗珍珠已经很黄。”望海楼的毕老板道,“听说每次这枚金簪出现,都会出现离奇可怖的惨案,次次都事关人命,最多一次听说有三十三人同时毙命,所以珠宝行内人很少有人敢收藏此物。”身边玩月台和数星堂的费老板和花老板不住点头。方多病干笑一声,“不知道这饕餮金簪出现时死的可都是不穿衣服的女人?”何老板奇道:“不穿衣服的女人?当然不是,听说第一个因为这金簪死的是打造这金簪的金匠,传说这金簪本是九龙之形,采意龙生九子,结果簪子造成,金匠过于劳累猝死,簪子落入熔炉,熔去八龙,只余一只饕餮。”
“过于劳累而死,也不算什么惨案,”方多病道,“猝死乃是世上最美妙的死法,不过各位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可曾听说因为这金簪而死的,有什么不穿衣服、被挖去眼睛舌头的年轻女人?”众人骇然相视,何老板当先脸色惨白,“原……原来此次金簪出现,竟是要挖人眼睛、割人舌头……方公子,在下这就告辞,在下从未见过这只金簪,金簪之事还请方公子另请高明、另请高明……”当下几位老板纷纷告辞,离去之势若逃狐之兔,又如避猫之鼠,甚至和那离弦之箭也有那么三两分相似。
方多病用筷子将那金簪远远夹起,嫌恶的将它放回八卦镇邪木匣之内,过了片刻,他瞪眼看着那金簪,长长叹了口气。
待他回到彩华楼的时候,李莲花却不见了。方多病在满楼上下到处找了一遍,又差遣胡有槐派人上下再找了三遍,也没看见李莲花的影子,方多病心中大奇,要说被鬼抓了去,现在可是青天白日,何况那见鬼的金簪在自己身上,为何鬼会找上他?要说不是被鬼抓了去,那死莲花哪里去了?一直等到吃饭时间,方多病吩咐彩华楼的厨子做了一桌山珍海味,再开了一坛子美酒,点着炉子在旁边温酒,自己拿着扇子扇啊扇的,果然未过一柱香时间,就见李莲花一身灰衣,慢吞吞的自走廊那边出现,满脸喜悦的在酒桌边坐下。
“你这人真的很奇怪,”方多病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在醉星楼煮过一碗素面,你那狗鼻子也闻得到追来了;我在闻天阁吃百蛇大宴,发了请贴请你,你却不来,后来等我请客请完了蛇都吃光了醉也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你非要我请喝茶;有一次我在牛头镇吃臭豆腐……”李莲花连忙道,“吃饭时间只宜吃饭,不谈俗事。”方多病瞪眼道,“我有说请客么?你到哪里去了?半天不见人影。”李莲花持筷文质彬彬的夹了一块鸡脖子,“我去……到处看看,彩华楼内这许多花花草草,的确是美丽之极。”方多病呸了一声,“我去见了各家金铺的老板,听说那枚簪子上附着许许多多恶鬼,少说也几十条人命。”李莲花吓了一跳,“有这么多……”方多病悻悻的道,“就是有这么多,如何?你在楼里看那具死人,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名堂……名堂就是彩华楼里没有人认得她,她却死在厨房外面……”李莲花喃喃的道,“挖去眼睛、割掉舌头,显然都是困住她的一种方法,如这世上真的有鬼,为何非要困住她一个人?”方多病抓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她明明死在走廊,哪里死在厨房外面?”李莲花道,“那条走廊是从厨房出来,通向花园,我猜她从厨房跑出来,沿着走廊往外跑,不知如何伤了后脑,就此死了。”方多病道,“杀她的人多半不会武功,那后脑一击差劲之极,若不是她倒在地上流血不止,半夜三更没人救她,十有八九也不会死。”李莲花叹了口气,“嗯……但你又怎知不是她看不见,摔了一跤把自己跌死的?”方多病为之语塞,呆了一呆,“说的也是,不过厨房里怎会凭空多了一个活人出来?”
“厨房我方才已经看过,”李莲花一本正经的道,“厨房里灶台两个而已,架子不少,橱子太小,水缸太潮,米袋太脏,菜篮太矮……”方多病忍不住道,“什么水缸太大菜篮太矮……”
李莲花眯起眼睛,“你那具死人即高又白,裙子如此干净,那些碗柜水缸米袋菜篮什么的怎么装得下——”他突然一怔,喃喃的顺口接着道,“你那具死人……”
“‘我’那具死人?”方多病勃然大怒,“本公子除了和你吃饭之外,从来没撞见过什么死人!分明是你命里带衰,瘟神罩顶,那是‘你’那具死人还差不多!”李莲花却抬起头来,呆呆的看了方多病好一会儿,突然露出个羞涩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道,“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一样……那个……重要的东西……昨晚你那具死人……哦不,那位凄凉可怜的小娘子的贵体,你差遣胡有槐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方多病被他那羞涩的表情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怪叫一声,“你想干什么?那个……那个万万不可!我断不会让胡有槐告诉你那死人在哪里!”莫非死莲花不爱他貌美如花的小姨子,却是因为他那个癖好特殊……喜好女尸?我的妈呀!老子若让你找到那死人,老子就不姓方!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万万不是你想的那般,总而言之,我要尽快找到那个……小娘子的贵体,确认一件事。”方多病浑身鸡皮还没消停,一口咬定那具女尸早已被胡有槐送进了棺材铺,如今已是板上钉钉,埋入了地下,墓碑都已直了,便请李莲花不必妄想。李莲花无奈,只得做罢,改口道,“呃……厨房我刚才已经看过,绝无可能藏下那贵体,那贵体又……那个不穿衣服,四周又不见衣服的踪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厨房东边的那条小路过来的,穿过厨房,跑进走廊然后跌倒、流血而死。”他向着厨房东边指了指,悄声的道,“那里。”
方多病顺着那方向一看,顿时汗毛直立——李莲花指的方向,正是彩华楼最好的客房,天字第一至第九号客房,而他和李莲花昨晚正是入住天字五号房,位居正中。
昨……昨夜镜子里的那只女人的手……莫非正是那具女尸的冤魂,正在招人为她伸冤?
定了定神,方多病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胃口全无,满脑子思索今夜要到何处去睡方才安全?李莲花说完了“那具贵体”,倒似心神甚爽,举起筷子就欣然开始吃饭,吃了两口嫩鸡,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温酒,先对嫩鸡大加赞赏,从鸡头的两三根短毛到鸡爪的鳞片无一不美,又对酒水不吝辞色,从酒缸到酒缸上封的那块泥皮都是妙不可言。
二
那夜酒宴的结果自然是方多病大怒而去,李莲花醉倒酒席,总而言之,两人谁也没去住彩华楼天字第五号房。第二日一早,李莲花头昏脑胀的爬起来,居然还回房洗了把脸,洗漱洗漱,换了身衣裳才出来,所以他面对着一夜未归的方多病,姿态分外怡然,只恨身上不能生出二两仙气,以彰显他与方多病层次之高下、胆量之大小。
不过方多病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莲花穿的衣裳,越看脸色越是奇异,接着便万分古怪起来,“死莲花,你这是……这是你的衣服?”
李莲花连连点头,这自是他刚从房里换出来的衣裳,童叟无欺,绝然无假。方多病满脸古怪,指着他的衣角,“你……你什么时候穿起这种衣服来了?”
李莲花低头一看,只见身上一袭灰衣,衣上绣着几条金丝银线,也不知是什么花纹,顿时一呆。方多病得意洋洋的道,“你向谁借了套衣服?穿在身上,冒充昨晚回了见鬼的客房——可惜本公子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嘿嘿嘿嘿……”他拆穿了李莲花的西洋镜,等着看他尴尬,却见李莲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住拉扯身上的衣裳,顿时奇了,“你做什么?”
“天地良心,这衣裳真是我从屋里换的……”李莲花浑身不自在,酒醉醒来昏昏沉沉,他匆匆换了件外衫,也没看得仔细,但这万万不是他的衣服。方多病吓了一跳,失声道,“你从我们屋里穿出一件别人的衣服出来?”若是如此,昨夜那屋里岂非要有第三个人在?
李莲花忙忙的把那外衣脱了,也不在乎穿着白色中衣就站在厅堂里,舒了口气,拍着脑袋想来想去,轻咳一声,慢吞吞的道,“我可能是……误入了天字四号房。”
天字四号房在天字五号的隔壁,门面一模一样,只是昨夜天字四号房内似乎并无住客,又怎会凭空生出一件灰色镶金银丝的长袍出来?莫不是之前的客人遗下的?若是遗下的,彩华楼又怎会不加收拾,就让它搁在哪里?方多病十分奇怪,摸了摸下巴,“天字四号房?去瞧瞧。”
彩华楼的天字四号房和天字五号房的确是一模一样,并且楼里并不挂门牌,极易认错。两人回到天字楼,光天化日之下,胆量也大了不少,方多病推开四号房房门,只见那房里的桌椅板凳,方位布置果然和五号房一模一样。床上被褥并不整齐,桌上一支蜡烛已经燃到尽头,蜡油凝了一桌,西边的衣柜半开着,里头空空如也,可见原先只挂了一件衣裳,和隔壁倒是一模一样。
但看这屋里的形状,原先想必是有住人的,只是这房客一时不归,竟连门也不锁,才让李莲花糊里糊涂的闯了进去。李莲花小心翼翼的把他刚脱下来的灰色长袍挂回了橱内,只见衣橱内有包袱一个,那包袱做长条之形,看起来就像一柄短剑,外头用红线密密绑住,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方多病咦了一声,把那包袱拿了起来,“传说西北阎王吕阳琴所用短剑名为‘缚恶’,剑鞘外惯用红线缠绕,传闻缚恶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披荆斩棘吹毛断发,连他贴身婢女都死在那柄剑下,那吕阳琴不但短剑闻名,他最最有名的是得了一份能去得九琼仙境的藏宝图……呃……”他正性质盎然口沫横飞的讲关于“吕阳琴”的种种传说——突然噎住,李莲花惋惜的看着他——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乌溜光亮,上薄下厚,左右平衡,却是一个乌木牌位。
只见那牌位上刻着“先室刘氏景儿之莲位”几个大字,以及生卒年月,刻的银钩铁画,灵俊飞动,但笔画深处却依稀有一层浓郁的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方多病拿着别人的牌位,毛骨悚然,连忙把那东西放了回去,老老实实缠上红线,合十拜了几拜,阿弥陀佛和观世音菩萨各念了几十遍,唯恐念之不均,佛祖菩萨与他这凡夫俗子计较,便不保佑了。
“等一下。”李莲花看过那牌位,往旁一指,“这位客官若是爱妻如此,随身带着她的牌位,怎会和其他女子同住?而……而那……那位夫人倒也心胸广大,竟能和这牌位共处一室……”方多病一怔,往旁一看,只见一件女子绣花对襟落在床下,粉紫缎子,银线绣花,那显然是一件女子衣裳。
而这房里,除了这一件对襟,再不见任何女子衣物,既没有头梳,也没有绣鞋,更不必说胭脂花粉,唯见衣橱中灰色长袍一件,牌位一座,门口灰色男鞋一双,以及桌上一对点尽的红烛。
天字四号房中,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扑面而来。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两人的视线一起集中在了那绣花对襟上,抬起头来,两人不约而同道,“难道——”李莲花顿了一顿,方多病已失声道,“难道那具女尸的衣服——就在这里?难道她竟是从这里跑出去的?”想起昨夜镜中的那双女手,方多病已不仅是害怕,而是阵阵发寒,冷汗都顺着背脊流下,他自不真信有鬼,但这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那惨死的女子就住在天字四号房中,天字四号房中昨夜并无人出入,那镜中的女手若不是鬼,又会是什么呢?
李莲花在屋中四下一望,敲了敲桌上已干硬的烛泪,“这蜡烛已冷很久,绝不是昨夜点的,至少也是前夜便已燃尽。”他在屋里踱了几步,转了两圈,绕过桌子,慢慢走到一幅画前。
那幅画在天字五号房中也有,四号房中挂的乃是梅花,五号房中挂的却是兰花。在这幅图悬挂的位置,对过去便是五号房的铜镜。
在那幅画旁边,墙上有一道极细的口子,深入墙内。李莲花对着那细缝看了好一阵子,居然还拔了根头发伸进去试了试,这裂口深入墙内有二寸来深,几要穿墙而过,边缘十分齐整,相当古怪。他收起那头发,轻轻卷起了梅图,梅图后露出的竟不是墙壁,而是一面半透明的琉璃镜。方多病大为惊奇,凑过去对着琉璃镜一看——那镜中正对隔壁的大床,虽然不慎清晰,却仍旧依稀可辨,这若是隔壁住了对小夫妻,做了点什么赶乐子的事儿,墙这边的客人可就饱了眼福了。
这分明是个专用于偷窥之用的设计,在墙中镶嵌一面琉璃镜,再盖上一幅画,因为镜后光线幽暗,对墙的人看不到镜后的东西,对墙屋内窗户正对床铺,即使灭了烛火,也会有月光投映,墙这边的人却可以通过琉璃镜偷窥隔壁的大床。这面琉璃质地算不上好,嵌在铜镜框内不留心也难以发觉铜镜框中之物并非铜质,而是杂色琉璃。方多病大怒,“胡有槐这老色鬼!平日里冠冕堂皇,彩华楼是什么地方!竟用这等卑鄙手段招揽生意!”
李莲花敲了敲琉璃镜,摸了摸那质地,啧啧称奇,“真是奇思妙想,天纵奇才……”方多病怒道,“这也算奇才?”李莲花正色道,“等你讨了老婆也就懂了。”方多病一呆,脸都绿了,“老子怎么不懂?”李莲花正色道,“我知你并非不懂,不过害羞而已。”方多病的脸色由绿转黑,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话骂人,却见李莲花施施然转过身去,用手在琉璃镜上敲了几下。
那琉璃镜十分结实,的确是死死嵌在墙内,并无其他花枪。李莲花沉吟了一会儿,“昨晚你我看到那只手的时候,这镜子后面是亮的。”正是因为镜子后面太亮,才让方多病看清了镜子里有一只手。李莲花继续道,“……而若住进来的是胡有槐知己,这镜子的妙处想必烂熟于心,是万万不会举着灯火来看的——”方多病松了口气接下去,“所以昨天晚上镜子里那双手不是女鬼,而是有个人发现了墙上奇怪的镜子,举灯过来查看了一下,从我们那边模糊的看过来,就只看到了一双手。”只消不是女鬼,方大少顿时来了精神,“但住在这屋里的女人前天晚上就死了,酒楼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昨天晚上这屋里还有人住在这里,他怎么还有心情看墙上的洞?”他一字一字的道,“——除非——将那女子挖眼断手的恶魔,就是昨晚住在这里的人!他根本不在乎那女人的死活,生怕暴露自己,所以即使那女人逃了出去死在外面,他也不关心。”
李莲花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放下那卷图画,方多病仍在咬牙切齿,“这恶魔必定一早借机逃了,否则我定要亲手将他擒获!对女人下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李莲花又转过去敲了敲那块流了一桌的烛泪,突然“咦”了一声,“这里面有东西。”
方多病低头一看,那块红色烛泪中间隐约凝着一块黑色的小东西,他伸手在烛泪上轻轻一拍,只听“咯”的一声微响,烛泪应手裂开,露出其中的黑色小物。
那是一枚不长的黑色发簪,方多病将它轻轻地拿了起来,依稀是犀角所制,款式简单,并无花巧。
“这东西落下之时,烛泪还未凝固,所以才会深陷其中——可见这东西很可能就是前天夜里出现在屋里的。”李莲花也皱着眉头看那犀角发簪——方多病将它拿出之后,桌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小洞——发簪并非跌落在桌上的,而是斜斜射入桌面,钉在里面的。显而易见,那位被砍了双手的女子绝不可能自行将发簪射入桌面,那将这犀角簪子射入桌面的人是谁?
是已经逃走的主人吗?
方多病和李莲花相视一眼,举灯查看琉璃镜的手、惨受凌虐的女子、不见踪影的天字四号房主人、衣橱中爱妻的牌位、以及这枚射入桌面的犀角发簪——前天深夜,在天字四号房中,必然有过一场神秘的变故。
至少天字四号房的主人携带着一名惨受凌虐的女子,又随身带着爱妻的牌位,本身就充满了神秘感,而此时此人究竟身在何处?
“死莲花。”方多病看了这屋里种种诡异之处之后皱眉,“虽然那女子的外衣掉在这里,但……她当真是住在这里的?这屋里除了这件衣服,根本没有其他女用之物。会不会……会不会……呃……”他悄声道,“这件衣服是那……女鬼……来此显灵的时候,落下的?”
“那个……那个……其实……”李莲花看着那枚犀角发簪,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沿着犀角发簪射入的角度望去,那发簪射去的角度除了木桌,就只有一张大床,也别无他物。床上空空如也,一床红色锦被盖在床褥上,就在红色锦被之上一点点的地方,有一条极为细碎的小小血线,洒在灰白色墙壁之上。李莲花睁大眼睛细看,床上锦被虽为红色,但再无其他血迹,床下没有鞋子,窗户打开,床侧的垂曼却是一团混乱,转过身来,身前除了桌子衣橱,再无它物。
突地咚咚咚脚步声响,“少爷——少爷——”门外有人惊慌失措的呼唤,一人连滚带爬冲入天字五号房,凄厉的道,“少爷,在……在外面井里,又……又发现一个死人!又……又有一个死死死……死人啊!”
方多病破口大骂,“他奶奶的!死死死,这里住了个瘟神是不是?一天到头,哪里来那么多死人?”一面说,他一面如旋风般冲了下去,直扑院外古井。李莲花却拉住那吓得七魂散了六魄的店小二,温言问道,“小二莫怕,敢问住在这间房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他指了指身边一扇房门。
店小二瞟了一眼,惊慌失措的道,“那……那就是古井里的那个死人……”李莲花耐心的扯着店小二,温和的指着他方才所指的那扇门,正色道,“你看错了,我问的是这一间。”
店小二一呆,才发现自己的确是看错了房门,李莲花指的是天字三号房,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模糊想起,“这间房里住的是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小的就不知道了。”彩华楼天字号房里住的多半都是熟客,但偶尔也有几个不是冲着那琉璃镜而来的客官,偏生三号房四号房都是。
李莲花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指了指天字三号房,正色道,“你家少爷夜观天象,心有所感,算得三号房的姑娘已逃了房钱而去,你若有空,不如莫去看那死人,去看看这房里姑娘可还会付钱否?”店小二看了他半日,呆呆的去开三号房房门的锁。
打开房门,店小二尖叫一声,两眼翻白,竟直接在大门口昏死过去——李莲花吓了一跳,赶到门口一看,只见一具女尸横倒在地,头发披散,两眼瞪得滚圆,脖子向上仰起,却是被人活生生捏断了颈骨的,但见她全身扭得像条麻花,五指狰狞,双手俱作虎爪之形,身上穿的白色中衣衣裳凌乱,胸口有一片白布碎裂,可见临死之时,她曾拼死反抗,奈何不敌凶手巨力,被勒身亡。
又是一具尸体!
如今在彩华楼中,已出现了三具尸体。李莲花走到栏杆边,看了一眼底下院子中方多病站在水井旁指手画脚,不由得叹了口气,召唤道,“这里还有一具女尸。”
方多病愕然抬头,“什么?”
李莲花正色道,“在你隔壁的隔壁,地上躺着一具女尸,我看那……那个贵体的模样,还很新鲜。”方多病顿时全身一震鸡皮疙瘩,失声道,“什什……么?”
李莲花十分同情的看着他,“这几天,你家酒楼里出的不是一条人命,是三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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