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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鲍信之一心奋义(下)

(2011-06-22 09:4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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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

[清]

曹去晶著

杂谈

分类: 姑妄言人物

            《姑妄言》鲍信之一心奋义(下)

                                                    摘编:予浅

   

   鲍信之在《姑妄言》小说里是个二流英雄,在抗击流贼中起穿针引线的作用。他又是贾文物家的一个钱友,地地道道的小老板。但他有一身可贵的“义气”,让他升官、立功,美名传扬。因此,曹去晶称他“一心奋义”,他是爱国工商户,尤其是民营中小企业领袖们学习的揩模。故此摘编他的事绩供参阅。

 

(3)鲍信之捐百两怂恿贾文物捐赀三万金

 

钝翁曰:贾文物之捐赀,实由于鲍信之鼓励。贾文物救众之功固大,鲍信怂恿之功亦不小。贾文物旌之以官,理固应然。鲍信亦得受职,不为过也。

 

乐公看了,递与史公看毕,叹道:“一乡僻女子能知死于节烈,而须眉男子食朝廷之禄,反俯首从贼摇尾乞怜,是何心哉?”乐公即吩咐本房做本,题请旌奖。到午后,两县送进册子来。二公翻开一看,许多当铺、绸缎铺、金珠铺都是一两二两的居多,三两五两的还有些,一个十两的也没有。翻到后边小铺户来看,尽是一两。或见一个钱米铺鲍信之,注着助银一百两。【真是空谷足音,不得不惊。】二公惊讶道:“多少大铺家连十两的也没一个,他一个钱米铺能多大本钱,肯出这些,必有缘故,叫他进来。”衙役出去传呼,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二公道:“你起来。”他便立起。乐公道:“近前来。”他走到跟前。乐公道:“两本册内上,两县的约四千多人名,十两的并无一个。你有多少家俬,就肯捐出一百?”鲍信之又跪下,乐公道:“不必跪,起来讲。”他站起,道:“二位老爷,今日之举,不过是忠君爱民的事,又非自己要入私囊。小人但恨本钱少,铺中不过三几百金的局面。若家俬大。就助一千二千也该的。况素知流贼的凶恶,恨不得杀尽了他,以除众害。小人虽是小民,也有些忠义之气的,但恨力量不能。”二公听了,叹道:“若人人皆如你心,何事而不可为?”叫书办将册内银数一算,通共不足万金。史公道:“这尚不足三分之一,奈何?”乐公道:“这银子如今且不要他们的。倘事做不来,岂不像骗百姓的银子用。且叫他众人回去,等用时再来传谕,不用就罢。”两县出来吩咐了。众人散去,鲍信之也去了。
史公道:“这事怎么处?”乐公道:“此时急也无益,且稍缓再为设策。”史公道:“做官到底是贪婪的好。若我辈在宦途不为不久,职也不为不尊,而竟毫无私蓄。要有宦囊,何等便易,何必费这许多周折?”乐公笑道:“不然,那种肯聚敛宦囊的人,他未必肯来做这些事了。况且我们今日就算这件事做不来,上不愧于朝廷,下不惭于百姓。较之贪鄙吝啬者,又觉此中稍安。今日上托圣天子之福,倘这数十万生灵不当膺锋镝之苦,或另有机缘,亦未可料。”史公长叹了两声,作别去了。
却说鲍信之回家,正打贾文物门口过,想道:“久不见老爷了,我顺便进去看看。到了门首,贾阍进去说了。贾文物正在书房中,听说,叫请他来。鲍信之进来,作揖坐下。贾文物道:“许久不到,今日往那里去来?”鲍信之道:“一向穷忙,失于亲近。今早府尹乐老爷传到衙门中,才回来。”贾文物道:“传你有何事?”他遂将史乐二公劝慰帮助的那些忠义的话说了,便道:“这些奴才,整千整万银子的本钱做着大买卖,都只助三两二两。一城的铺子,连十两的也没有一个。门下激起一点义气来,我就写了一百两。虽知他也无济于事,也尽我这一点鄙心,愧一愧这看财奴。但恨我穷,我若有十多万的家俬,叫我独认,我也肯。想这一番义举,若能救几十万人性命,岂不比童老爷那年施粥赈救数万人的功德更大?比宦老爷代偿拖欠的仁慈更广些么?我看史乐二位老爷见凑不足银子来那个急法,他也不过是忧国忧民的念头。门下虽有尚义之心,而无助银之力,奈何?”贾文物听了,寻思道:“他多大本钱,倒有此义气。我前日算算我的家俬,数年累积也将有二十余万了。宦哥、童弟他两人做多少好事,独我不曾。我何不独行这一场义举,忠君爱民,其功也不在他二人之下。主意定了,便道:“罢,这一件事我独任了罢。我今日齐了银子,明早去亲见乐公。你明日早来,拿我个手本,到兵部禀知史公,也使他欢喜欢喜。”鲍信之怂恿道:“老爷若做了这一件美事,自然要上达天听,那就朝野驰名了。门下明日早来效劳。”遂别了回去。
贾文物到了房中,带着金银珠玉四个妾,搬出六封银子,堆在一处。富氏问其故,着实欢喜,道:“这是救人的好事,应该做的。况去了这些,也还穷不着我家。我每常会着宦家姆姆,童家婶婶,无人不赞他们丈夫的好处,我脸上好没光彩。今日你做了这事,我也添了多少体面。”贾文物见富氏这样兴头,分外鼓舞。
次早,贾文物起来,写了两个手本。鲍信之也来了,付了一个与他往兵部去投递。叫家人拿了一个,坐轿到府尹署中来。门上认得是本官相契厚的,连忙传进。乐公请入后堂,坐下茶毕,贾文物方说道:“闻得老先生与大司马史公有为国为民的一番事,所少者不过三万金耳,竟无一个仗义之人,以成二位老先生义举,以救百姓,晚生深为扼腕。晚生虽非富翁,愿力任此,助三万金,以全二位老先生美事。”乐公大喜,道:“三公可谓乐善不罢【音疲。】了。但这三万金非细事,急等要用,年兄可曾打点?约料几时可得?”贾文物道:“老先生这边,晚生可敢孟浪?都预备齐了,方敢来奉告。此时若用,就可取来。”乐公更大喜,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我此时同年兄去会会史公,也使他欢喜,趁今日尚早,还可行事。”贾文物道:“晚生已着人禀知史公去了。”乐公道:“既如此,年兄且在此宽坐,等贵使的回信。”叫了个衙役来,吩咐道:“你飞星到兵部衙门去,看见贾老爷的管家叫他来。”衙役禀道:“不知贾老爷管家贵姓是甚么,小的好去问?”贾文物道:“就是昨日在此的那个鲍信之。”差役应诺去了。”乐公问道:“这鲍信之竟有一腔义气,原来是贵纪纲。”贾文物道:“他非晚生家人,不过在舍下走动就是。二位老先生这一番事,也是他昨日在贵衙门回去,到寒舍说的,晚生方才知道。”
不讲他二人闲话,且说鲍信之到了兵部,值史公在大堂上坐着。因这一项银子尚无影响,一来贼信甚紧,二来他是个做大人的,兴抖抖准了呈子,又给了执照筑堡挑兵,这件事人人皆知。今为没有银子,忽然罢了,如何行得?心下十分作难,真是:
一心粉碎万民忧,两眉愁锁无钱恨。
正在踌躇,忽见门官进来禀道:“有一个助饷的人在外面禀见。”史公听了甚喜,而又诧异,叫快传进来。须臾,鲍信之随了进来,跪下。史公认得是昨日助一百银子的那人,只道他送了银子来,便道:“你上来。”他起来走到公座傍。史公道:“你送银子来了么?若全城都像你这等仗义,何消本部虑得?方才门上人来禀说有人来助饷,本部正在疑惑,那里有这等好人,原来还是你。”鲍信之禀道:“小人不是送银子来。谅那些须,济不得二位老爷甚事。”便把贾文物的禀帖呈上,道:“小人昨日回去,见了这贾进士,说起老爷与乐老二位这样为国为民的心肠,竟无一人肯于体贴。贾进士一时仰体二位老爷龙心,力捐三万两,以成美事。他不敢造次来禀见,着小人先来禀知。”史公大喜,复大笑道:“不想名教中竟还有这等义气汉子,真令这些庸奴愧杀。你如何认得他?”鲍信之道:“小人是他门下,小人也是蒙他的恩德提拔起来的。”史公道:“你东人如此古道,无怪乎你才有这种义气。他有此等高情,我先到他家去拜谢。”就起身叫搭轿。鲍信之道:“小人来时,贾进士见乐老爷去了,此时恐不在家,不敢劳老爷大驾。”史公道:“他既在乐老爷处,我就往那里去拜他。且还有事同乐老爷商议,你也跟我去。”便上轿起身,吩咐到府尹衙门来。
此时府尹的衙役正在门口等鲍信之,见史公去会本官,如飞的报信去了。乐公正与贾文物叙话,衙役来禀道:“小的正在兵部门口等候贾老爷的管家,不见出来,史老爷来会老爷了。”少顷,闻得史公到了,乐公同贾文物出来接着。史公问乐公道:“这位就是贾年兄么?”乐公道:“正是。”史公上前,一把拉住了手,笑道:“年兄这样高德厚义,学生竟不曾识荆,真是俗吏了。”贾文物道:“久仰山斗,未敢进谒。今得瞻仰,何幸如之。”携手同进后堂。贾文物一揖,就下一跪,史公忙抱住,道:“怎敢动劳?学生该拜谢才是。”作了揖,史公道:“学生要到府的,因贵门下说年兄在此,特来奉拜。”贾文物一恭到地,道:“何敢劳老先生玉趾,晚生反得罪了。”史公问乐公道:“老先生与贾年兄素常相识么?”乐公道:“相契久矣。弟当日到任之初,正遇两省流民饥寒待毙,弟竟束手无策。”将他三人如何救拔了这万余饥民的话,说了一遍。史公道:“前番的事,人皆敬仰,自不必说。今日这一番高谊,不但学生佩服,这些买卖中人何足道。使各衙门诸公闻知,都该愧死了。”贾文物道:“些微小事,何敢当老先生过誉?”史公因见鲍信之在傍,问贾文物道:“这人是贵门下么?”贾文物道:“他开个小钱铺,常在舍间走动。”史公道:“年兄读书君子,还有一说。不意他一个经纪中人,竟肯这等仗义,却是难得。”又问道:“年兄所云之物,几时才得齐备?”乐公道:“贾年兄英雄作用,已经预备下了,要用就可取来的。”史公喜道:“妙极,妙极。既承盛情,早一刻得一刻之济。贾年兄在此坐坐,烦盛使回府发了来罢。”贾文物道:“还得晚生回去照看,就着鲍信之押来。晚生不来复命了。”史公道:“既如此,不敢留,亦不必复劳大驾,容日再拜晤罢。”贾文物告辞,他二公要同送出来。贾文物再三道:“老先生请留步,怎敢劳动尊步?”乐公道:“老先生请坐,我送罢。”贾文物道:“二位老先生商议正务要紧,晚生托庇久矣,何必拘此?”乐公道:“既如此,遵命了。”只送到大堂后边,一揖而别。贾文物出来,鲍信之也随了去了。
二公又坐下,史公笑道:“先生竟有先见之明,学生弗如也。”乐公道:“老先生何以言之?”史公道:“老先生昨日说上赖圣天子之福庇,若这数十万生民有救,自有机缘。不意就遇贾年兄这等豪爽义气,岂非老先生之先见?他这一番好处,定要上达圣聪。倘有恩纶,庶可稍报他这种盛德。”乐公道:“老先生尊意极是。他虽不望报,若朝廷肯加恩于他,亦可鼓励后人。”史公道:“今大事已济,可即吩咐他们领去。但只兵无主将,何以行得?弟的意思,将他为首三人,先委他三个守备职衔为总领。其余手本上为头的人,三营设九员千总,十二员把总。俟有功之时,再行题请实授。一来可坚他仗义之心,二来鼓舞他众人的义气。老先生尊意若何?”乐公道:“此举允合人心,当理是极。”史公顾左右道:“慕义等三人在何处?可去传来伺候。”众人禀道:“现在衙门首。”不多时,鲍信之进来禀道:“银子到了,请二位老爷示下,放在何处?”史公道:“就放在堂上。”
二公同出堂来,坐下,吩咐传慕义三人进来,慕义等进来,跪下。史公起来,近前,道:“银子有了,你们应买甚么,到这里领去,作速制办,早早预备。我看你三个人,不但义气可嘉,智勇亦为一时之杰。本部委你三人三个守备职衔,统领众人。三处本部起三个营名,以便识认。慕义所辖就名为义勇营,林忠为忠勇营。尚智为智勇营,新筑三堡,亦以此名之义勇堡、忠勇堡、智勇堡。三人跪下道:“蒙老爷天恩,但小人们尚未丝毫报效,怎敢就蒙委职?”史公道:“几千人没有统帅,如何有纪律?再给千总札九张,每营三员,一为中军,二为左右翼。把总札十二张,每营四员,为分汛游击。你将前本内有名的好汉,量材补授。我给你们空名札去,只管填上申文来就是了。明日早堂,到我衙门领札。俟候有功,题请实授。”三人就叩谢了,又向乐公叩谢。复又禀道:“倘有贼至,小人们只管拼力迎敌。守城之责,还是地方官的事。各有分任,不得互相推诿,推诿恐其误事。”史公道:“说得是极,三县城守指挥的名字叫做甚么?你们可记得?”答道:“一个叫做裘道饶,驻天长。一个叫做卜济世,驻六合。一个名叫做闻则陶,驻江浦。【恐那时的文武官,无一个不是求盗饶、不济事、闻贼逃者,恐不只三指挥耳。】史公道:“也是明日在衙门行文与他,他三人各自管守护地方,稍有疏虞,军法从事。”慕义等又跪禀道:“小人们虽各统一营,还求老爷差一员文官,同心协力的共事。恐地方上有甚么事,即小人等或有功罪,也便于申报。小人们只管得营务。”史公对乐公道:“这也是他们谨慎处,恐地方上文官有不肖之心,妄为佯报,要个临理之意。老先生着甚么官去好?”乐公道:“各官皆有职事,若使不得其人,倒坏了他们的事。”因叫过鲍信之来,道:“本府看你是个忠义好人,我抬举你,给你一个照应职衔。一轮四个月,分驻三堡。他们有功有过,你俱据实呈报。俟他们建功之日,我也题补你。”鲍信之忙跪下,道:“念小人一介小民,毫无效力,怎敢蒙恩委职?”史公道:“这是乐老爷爱你这一点忠义之心。委了你,好同他们共事。只要你协力同心,就算补报了,不必推辞,谢了就是。”鲍信之向二公叩谢了。乐公道:“你也是明日早堂领札。你名字这个之字不好,去掉了,只叫鲍信。你同慕义等三人明日都备了官带,领札之后,押着银子,就同他们一齐起身。”慕义三人又禀道:“还要采买一应当用物件,尚求宽限二日。”史公道:“使得,该用多少银子,到乐老爷这里支用就是。”鲍信之禀道:“三万银子制办军装,非同小可。求老爷谕县,拨夫搬运,差营并领兵护送,方保无虞。”二公笑道:“他就是个做官的样子,想得是。”吩咐书办行文知县,拨夫抬运,委城守把总一员,兵五十名,押送了去。临期齐集,勿误。尚智又禀道:“这挑选的三千乡勇,要求老爷恩免他本身丁差。”乐公道:“这是理当。你们这册移到本县开除,叫他申上来就是了。”吩咐完,史公也作别去了。
次日,四人在两衙门领了札,尚智等三人系老虎补服金带,鲍信之是鹌鹑补服角带,都纱其帽而圆其领冠带着。两处叩谢,各人分头行事。梅生同钟生到他们寓处,携酒盒来拜贺,斟钟要请他三人,三人说有公务紧急,苦苦辞了,只到钟生、梅生家一拜谢,连话也不能多叙,就告别采买各项去了。
鲍信一个买卖人,忽然得了一个八品职衔,真是平地一声雷,把钱铺也收了。南京繁盛地方,只要有钱,百事一呼而集。他就投了三四个家人,买备了冠带圆领。领出札来时,就乘两人轿到了家,烧了天地祖宗喜神香纸,就有许多新女男妇拿果盒来道喜。他堂弟鲍复之同妻贞姑都来称贺。那含香真是喜从天降,公然间奶奶起来,心中暗暗感激贾文物,亏他少年时沾他些贵气,今日携带他夫妻俱得了好处。鲍信又到贾文物家来拜谢。贾文物见他做了官,也着实欢喜。道:“这是史乐二公的恩德,何故谢我?”鲍信道:“不是托老爷的洪福提携,晚生焉能到此?数年门下之恩,以俟将来报答。”贾文物待他也自不同往日,要留他酒饭贺喜。他辞道:“晚生一则要帮他三人买办东西,二来家中还要料理料理。行期匆迫,也不能再来叩谢了。”贾文物见他有事,也不强留。

 

(4)鮑信诈降

 

说话史奇奉了瞎贼之命,领着一队贼兵,遇城不攻,只沿途抢劫,杀奔前来。到了六合,这次大非昔日之比,坚壁清野,四境村落中千室万宅皆空空如也。不但不能抢几个妇女来取乐,连那猪羊牛马鸡豚鹅鸭酒米之类,想抢些来肥嘴也不能够。这一群贼见无东道主人,心中大怒。离城十数里歇了一夜,第二日清早饱餐,乘着一股锐气,想来攻城,杀个快活。一来醒脾,二来泄忿。不意到了城下,遥见城门大开,以为人都逃尽,是座空城了。心中来抢杀的兴头一懈,那锐气就减了几分。众贼还想先到城中,尚可掳些余剩之物。各纵马加鞭,正要长驱而入。突然一声炮响,尚智领着中军千总缪策,右军千总满福,【上智之主军,又有妙策满腹,一无谋之屎棋,那得不满盘皆输也?】率着一枝虎头军,冲出城来。身上都穿虎纹绵甲,有四五百人。片刀大棍,长枪钩镰,上打人身,下砍马足,枪刺钩钩,勇猛无比。
这群贼从来十处九处再没人敢同他对敌,他并不提防这个小县中竟有人出来厮杀,正是错愕。起先见他人少,又步卒,还不介意。不想到了跟前,他也不站队伍,一味野战蛮打混斫,从没有经过这种杀法,措手不及。
正遮拦不住,又被那些虎头乱绕,人身上又是虎纹,马也绕得眼花,惊得乱跳。众贼既要驭马,又要对敌,正勉强抵斗,军少贼多,还挣着支持得住。只见后面一阵声起,喊杀连天,是那堡子里分屯的四百兵。一员左营千总姓国名守,白面长髯,银盔素甲,粉白马烂银枪,如一团瑞雪相似。同着左队把总卓高,右队把总常胜,都穿白甲乘白马,从后面又蛮斫混打起来。史奇同众贼有些站不住了,偷空就跑。尚智领一百马兵,持大刀赶杀,命步卒随后追来。那贼骑的都是健马,跑得飞快,尚智率众正追不上。远远看见旗幡招展,两路兵来。
流贼正跑之间,看见了,以为是他家发来接应的后队到了,把马倒慢了些,要待他们到来,好一齐杀回报仇。谁想到了跟前,都是虎头军士。这是慕义、林忠探听得贼兵来攻六合,他二人各带了八百名精壮,如飞来应援。正遇贼兵败走,阻住去路。
此时史奇同众贼要跑,却跑不掉了,只得挣命迎敌。贼众所恃全是弓箭,他众人绵甲护住了身子,身上轻,脚下快。一到贼队前,齐发一声喊叫打起来,众贼弓箭无所施展。史奇正在危急,尚智马步兵又追上了,也喊了一声,上前一裹,四面夹攻。史奇心正惊慌,左望右望,瞅空儿要跑。早被国守看见,一马冲到背后,大喝一声道:“黑贼休走。”一枪刺来。史奇回头一看,叫声“不好”,将身一闪,被国守一枪攮在左肋的甲上。国守急撇回枪,因用得力猛,把史奇一扯,晃了一晃,几乎栽下马来。吓得他魂飞魄散,恐第二枪又来,忙伏在鞍上,打马而逃。
那三千流贼,被这些乡勇也有片刀斫做两截的,也有大棍子打出脑髓的,也有长枪刺洞心窝的,也有钩镰抓断手足的,只剩得千余逃去。【前一回看众贼之凶恶,不胜恨忿至极。看至此,胸中稍觉一舒。】国守还要去追,赶尽杀绝。尚智道:“不必穷追,且收兵回去。”到了城中,一面着人收贼抛弃的器械,一面查点贼首。查明了来回报,共杀贼一千八百余级,器械若干,马匹若干。
鲍信忙备公文,差人连夜到南京史乐二公处报捷去了。数年来从未闻有此一场大战而胜,史公闻知大喜,遣官飞马往京师报闻。
再说尚智命众人都到城中暂且歇息,先令犒赏慕义、林忠的军卒,【好。】然后治酒席与众官贺功酬劳。饮酒之间,尚智道:“闯贼若得知这一场败衄,数日内大伙必到。这一次却非今日之比,他来定有数万人马。我三千步卒,寡不敌众,须以良计破之。二位协力成此大功,一则不枉这一番义举,再者仰报史乐二公知遇之恩,三则使逆贼再不敢正眼觑我地方。”林忠、慕义齐道:“兄有何妙计?我三人同功一体,敢不尊令?”尚智道:“贼闻败信,他必愤怒前来。趁他喘息未定,我领兵冲他前队。二位不必远去,只在十数里之外养精畜锐,不住探听。贼一到来,将欲交锋。弟素知林兄武勇绝伦,领本部兵横冲他的中坚,断他做两截。慕兄后面杀来,扰他的后队。与他个三面接应不暇,必然取胜。然此非血战不能取胜成功,今只激励众人,临敌我等身先士卒,大家齐心并力,何愁不以一当百。”众千把总领了令,率众出城,分头屯扎。
尚智又向林忠、慕义道:“但恐贼兵来缓,他锐气未泄,难以为敌。须得用一诈降计,诱贼星夜奔来,人困马乏,庶可成功。”鲍信道:“三位都立过功了,这一功让我为之。”遂修了一道降表,其内中之大略云:
前大兵临城,臣本拟迎降。尚智倔强,恃匹夫之勇,挫辱王师。今尚智偶得小胜,妄自夸大,反欲首臣,心怀二念。臣素知大王天威,四海咸惧。大兵若来,蕞尔小邑,定成齑粉,臣料尚智决不敢撄大王之锋。若闻大驾亲临,必然远遁。祈大王星夜直下,出其不意,使彼逃避不及。臣率合城百姓内应,求恩赏赐保全。获得尚智,献于军门衅鼓。上则尽臣仰归圣主之诚,下可雪陷臣功名性命之恨。云云。
差了一个心腹乡勇,叫做伊策。这人善于行路,一日可步走三百多里,虽快马亦不能及。故此差他送去。又嘱咐他如此如此,不可误事。后来成功,定有重赏。伊策去了,随后着探马沿途打听。权按过一边。
再说流贼做了这些年的快活贼,逢州过县到处,官兵遇着就跑,尚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他并不曾张弓只矢,费一点力气。要攻城就克,金帛子女,只拣着上好的收了。其余弃的弃,杀的杀,何尝吃过这样大亏?这一回伤折了许多人马,逃脱的还有小半着伤,一个个抱头鼠窜而逃。又恐后有追兵,星夜前奔。史奇被国守一枪,几乎丧命。魂梦皆惊,真果是骑猪而窜。【唐武懿宗形质鄙猥,武后命之为将,大败而逃。有人作古风讥之,起句云:长弓度短箭,蜀马临阶偏,中有骑猪向南窜。武后云:“懿宗有马,何故骑猪?”对曰:“骑猪者,夹豕走也。”武后大笑。今史奇矣是夹屎而走也。】领着败残卒众,到了大营,自缚请罪。
报与闯贼道:“臣领兵到了六合,不想城中出来一群士卒,猛勇无比。三四处救应的人马,四面围裹杀来,以致大败,三千人马只剩得千数回来。失机之罪,自知当死,但听大王天恩。”李自成大怒道:“多少大府州县,尚不敢当我兵锋,闻风非逃即降。这一个小县,前番经我杀寒了心的,尚敢如此可恶?”问道:“你可曾探听这领兵的将官是谁?是何名姓?”史奇道:“臣沿途拿得逃民询问,说这人姓尚名智,是个乡勇头儿。近日南京兵部新委了他一员守备,同一个姓鲍的文官,协守六合。”自成越怒道:“这等的无名之人,何足挂齿。我不杀尽了这些人口,踏碎这座城池,也出不得我胸中恶气。”
正在发怒,忽营门外贼将进来禀道:“获着一个奸细,他说是赍降表来的,要求见大王。现拿在外面候旨。”瞎贼命带进来。他怀中拆开衣缝,取出降表来呈上。瞎贼看了大喜,宋献策接过看了,说道:“他战胜而后降,恐内中别有诡计。”瞎贼大笑道:“我素闻尔名,前日破归德时,我不喜得城而喜得汝,今日何作此迂腐之儒言?孤行兵久了的人,何尝不想到。谅这一个斗大小县,他虽有十面埋伏,孤何惧哉?他诈降做甚么事?况战胜者尚智也,投降者鲍信也。他一个文官怕死来降是实,何用多疑?”瞎贼就不曾想到是诱他速去,要疲困他的人马。那伊策听了瞎贼的话,心下暗喜,忙叩头道:“大王天恩,明见万里,不枉小民万死一生前来投顺。”瞎贼命赏了他一个元宝,吩咐道:“你星夜回去,对你本官说,我大兵到时,就开门接应。只杀士卒,百姓一人不戮。凡系百姓之家,门上都写顺民二字为号。成功之后,我得了凤阳,就升他知府。叫他城中预备下粮草等项,候我兵到食用。你可快快去罢。”伊策叩头谢恩而去。
瞎贼问史奇:“此处离六合有多少路?”答道:“有五百余里。”此时已未末申初时候,瞎贼报仇心急,传令老营人马不要动,都留在毫州休息。只选扬武营二万多精兵,全是马军,限两夜一日赶到六合。迟了恐尚智闻风逃去,不得报仇。此时连夜起马,后日清晨到彼齐集攻城,迟误者斩。又吩咐史奇以每常功劳将功赎罪,免死革职,带罪图功。史奇谢了恩,瞎贼选了数员武艺精强的贼将,放炮起兵。
他此来想一个县城中,能有几个兵马,先因人少,故官军偶尔得了胜。这次若知他的人多,决不敢出战。他命骁将制将军苟捷绰号东郭庐为先锋,以偏将军侯矫绰号满山飞为副,带领四千人马为前部先锋;着权将军胡为群绰号九尾仙为左翼,以偏将军羊委绰号髯参军为副,带领四千人马继进;瞎贼自统中军,领六千人马,同着军师牛金星、副军师宋献策,并护卫将军马雷绰号千里足做第三队;第四队也是四千人马,着权将军章黄绰号麝香囊帅领为右翼,以偏将军朱继温绰号刚鬣猴为副;着制将军兼五路救应使禄奔绰号百花将领四千人马为合后,以偏将军袁滑绰号福缘君为副。传令不必运送粮草,只可带干粮。后日破城之后,自有食用之物,众人得令。
这些贼到处抢掳惯了,在汴梁耽误了年余。久闻城中富甲天下,都以为一攻破了,金银还在次,先得美女来取乐。不想一水淹得精光,毫无所得。今听见去攻城,拿稳是一到就破的,好生乐意。况是当年得过大利的地方,既无猛将强兵为敌,且有子女玉帛可抢,是朝暮盼羡的去处,此来兴头得了不得。大家大刀阔斧,长箭轻弓,骑着健马,连夜奔驰。你道他们的利害:
旌旗蔽日,杀气喧天。开山斧闪烁生光,流星锤蓓蕾出色。枣木槊狼牙棍,犹闻磕脑之腥;偃月刀丈八矛,还带杀人之血。蹂躏得地上草不生,薅恼得梦中鬼也怕。
离城约有数十里,又传下令来,道:“若离城不远,不必定队,一齐拥上,便去攻城。先入者赏,退后者斩。如有人开门接应,只杀兵卒,不许害一百姓。门上有两个大字,勿得擅入。”【两个大字,妙甚。两个字者,顺民也。但众贼不识字者多,故云两个字耳。若说“顺民”二字,亦无不可。细思之,便觉不通。足见此书之妙,一字不肯苟且下笔。】那瞎贼领着这些牛羊马苟侯袁章禄朱胡众骁将,以为这一到了,四面围攻,城中又有内应,前日的那些兵将如瓮口捉鳖,一个也走不脱。意气洋洋,傲然自得。
瞎贼的军令极严,行军传令,不敢稍误时刻。天将黎明,这些贼众人马两夜一日不曾大饮食,腹中也有些饿了,又奔驰得有些困乏。离城还有七八里之遥,正走着,见对面远远座头起处,一队兵马到来。
这是伊策连夜回来报了李自成兵来的信,尚智领众出城等候,以逸待劳。贼兵看见,才往中军飞报。闯贼正在要立队时,那枝彪虎军已冲到面前。只听得一声喊,如天崩地塌,刀棍齐施,枪钩并举。这些贼正措手不及,又飞报李自成。瞎贼听了大怒。催各队兵一齐快上。众贼才纵马上前相迎,忽然又听得一声喊,只见一队兵从中冲来。刀枪在左,棍镰在右,把贼兵冲做两截,原来是林忠的一枝猛虎军。李自成正分兵迎战,后面又一片喊声,慕义率着飞虎军杀将入来。三员千总当先,中军武备,左营全艺,右营殳礼,【妙。慕义之人,而又武艺全备,自然能除李贼也。】奋勇斫杀。此时流贼不知当有多少官军,心中一慌,自然队中就乱了起来。站脚不住,只是想跑。李自成见势头凶猛,也有些着忙。突见一彪人马杀到他跟前来,原来是一员女将,只见他:
金冠束发髻,银甲罩娇躯。一瓣红蕖挑宝镫,更显得金莲窄窄;两弯翠黛拂秋波,越觉那玉流沉沉。娇姿袅娜,慵拈针黹好轮枪;玉指青葱,懒画凤鸾骑劣马。漫道佳人多猛烈,果然闺阁大英雄。
你道此人是谁?他就是林忠的妻子国氏,乃国守的胞妹。生得天姿国色,且又英勇异常。惯使一杆家传的黎花枪,坐下骑一匹火炭赤兔马。临队当先,较他乃兄还利害几分。自嫁了林报国,真是一对英雄夫妇,琴瑟和谐,相敬相爱。这日同丈夫来杀贼,匹马单枪,争先直闯入贼的大队,枪到处,那些贼纷纷落马。李自成见了又惊又喜。喜的是见了这样一员标致女将,真目所未睹。惊的是女人中有如此英雄,比他当日的邢夫人还加倍利害。忙叫章黄、朱继温二将去迎。
两人纵马挺着兵器,刚才对面,只见枪尖如瑞雪一般。章黄眼睛一花,嗓管上枪尖早着,翻身落马。【临阵章黄,自然要死。】那朱继温吃了一惊,才回马要跑,一枪早中了后心,透出前胸。国氏回手一带,也栽于马下。【朱继温成了朱遭瘟。】李自成惊得呆了,正然着急,只见林报国领着猛虎军直捣中坚。同着中军千总熊罴,左军千总猛如虎,右军千总斑豹,将贼众冲开,奋力杀进来寻李自成。
这林报国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条浑铁钢矛,所向无敌。贼众披靡,如入无人之境。远远望见一个金盔绣甲的人,知是瞎贼,直奔了他来。众贼见了,都来救护主公,上前一裹,将林报国围住。林报国弃了枪,拔出双刀,如风飘瑞雪,雨打梨花。只见一团光亮,众贼纷纷坠骑,无人抵敌。国氏又看看杀到面前,李自成见势头有些不好,料难取胜,领着些护身的骁将,冲开条路走了。【忠心报国之人,领着熊罴虎豹之将杀贼,自如摧枯拉朽耳。】这些贼先就想跑,因他瞎王在阵中,只得死命站住迎敌,不敢动步。今见他跑了,谁还肯恋战?一齐喊了一声,四分五落,鞭马而逃。这些虎军乡勇见贼败了乱跑,也分头追赶,杀得好不兴头。林报国夫妻率领众军追了有数里,追赶不上,方领众而回,他们这一阵,好一场厮杀,怎见得:
杀大将连人带马,追小卒弃甲抛枪。棍中头颅,脑顶天庭俱粉碎;钩伤手足,毫毛筋肉尽分张。丈八蛇矛,恰似蛟龙探瓜;虎头军士,犹如猛兽驱羊。愁云黯黯尸横野,杀气腾腾血染场。这恶贼以为杀遍中原无敌手,谁知道今朝到此胆魂消。
尚智下马暂歇,向众人道:“贼虽败去,未曾大伤。也因是两夜一日奔驰了五百余里,人困马乏。我们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故侥幸了一阵。兵法云:百里而趋者蹶上将,正此谓也。若等他歇息再来,养成锐气。那时众寡相形,未免难与为敌。众贼今日这一场败走,越发困乏了。可着人打听贼营离此多远,我们连夜去劫寨,他必不防。若再成此一场大功,贼必不敢复来。众位休辞劳苦。”众人道:“大家的事,又是将主军令,焉敢辞劳?”国守道:“这瞎贼的军师牛金星同宋孩儿两个,素常闻人传说他皆善于用兵,恐有准备。”尚智笑道:“古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瞎贼自猖獗以来,所向无敌,谁还在他目中?我兵今虽小胜,他谅我人少,决不敢去劫营,故此我欲去耳。”【兵骄者败,瞎贼之谓。他二人不可无此一番议论,一见国守之能,二显尚智之智。】众人皆以为然,俱各饱餐暂歇。
到了日晚,尚智约会了众人,三营齐发。人尽含枚,马皆勒口,慢慢而走。只见探事的乡勇来报道:“贼的大营离此将四十里。”尚智吩咐道:“离贼营十里之外再探贼可有准备。若无备时,命众军且稍住,吃些干粮,喘息一会。到三鼓时,等贼睡熟,我同慕兄四面斫入。林兄同尊嫂各领兵埋伏在数里之外,俟贼败走,断他的归路。虽未必擒得瞎贼,也杀他个胆寒。”众人齐道:“遵令。”
却说李自成败跑了有三四十里,打听并无追兵,吩咐安营。将晚时,败兵都到了。他传了众将到跟前,道:“今日之败,是我大意了,以为他不敢出来,故不曾防备。二来我的人马都困乏了,因此败了一阵。”命查点折了多少人马,五营中查了一会,来回复道:“还有二万来人,折了不过头二千名。”李自成道:“我看他不过四五千人,【四五千人,妙。对阵之时,三处杀来,是似人多,约略之辞耳。若俗笔云将三千人,岂李自成曾替他点兵耶?】我四个对他一个,还怕杀不过他么?传令各营,打草喂饱了马。人虽没有带粮米,把带伤的马宰了,同着带的干粮,饱吃一顾,睡他一夜。明日五鼓,再各饱餐,好去报仇。临阵之时,不必站队,一味野战。认定四五个人战他一个,再无不胜之理。杀他个片甲无存,一个也逃不脱,定要把这座城池踏平了才罢。”
军师牛金星道:“恐他今夜乘胜来偷劫我们的营寨,大王不可不防。”李自成大笑道:“军师何不智之甚?用兵之道:要知已知彼。人素闻我的军声,谁不胆怯?今日他侥幸得胜,自以为万幸了。焉知他不疑我是诈败,恐我连夜攻城。他自守不暇,有多大胆子敢来捋虎须,劫我的营盘?他若果有胆量,见我败了,何不来追?这就可见他的胆懦。只管叫孩儿们放心去睡,养息精神,明日厮杀。”众贼听了这个令,都是乏倦了的,心中好生快活。吃饱了,倒下头,也不管天南地北,都放心高卧。
不意到了半夜,众虎军到了他营盘外面,悄悄四围拔去鹿角,闯进重围,喊声大震,杀将起来。众贼睡得正浓,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及鞍,黑影中连兵器都摸不着,只顾逃命。这些乡勇见无准备,心中一喜,勇力倍加,如虎入羊群中,混斫混杀。星光之下,只认着没虎头的斫戮。这些贼四处乱撞,自相践踏。李自成见黑影中难以交兵,又是梦中惊醒,也就慌了。打着马,带了些亲随,马兵在前冲开一条路。瞎贼在中,牛金星、宋献策紧紧跟住,死命撞出,奔逃而去。
直杀到天明,真果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这些贼兵杀的杀了,跑的跑了。尚智道:“我们快上前去接应林兄的兵马。”这些乡勇得了大胜,心中欢喜,一些也不觉辛苦,越发兴头,如风魔的白额大虫一般。听说往前接应,皆奋勇争先,如飞而去,不上数里,早遇见林忠领众奏凯而回。问他李自成下落,答道:“我正设伏等候,李自成带领着二千多败兵逃了来,被我拦住。他见没路了,死命相持,被我立斩了四员贼将。虽他的人多,因着了惊,又有一小半没有兵器,被我众军也杀了许多。正杀时,他的败兵陆续到了,约有万余人。我见他人多势众,兵法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追。只得放了他一条生路。随后又杀了一阵,贼去远了,我才领兵回来。”众人听了大笑。查点所杀贼人有七八千个,所获盔甲器械无数。
为首一员猛将杀奔前来。瞎贼急着看时,你道他怎生打扮?
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烂银锁子甲。衬着那雪白素罗袍,袍上织着金翅雕。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搭枝丈二杆枪,坐下骑一匹赤兔浑红马。那马好马,真是:掣断紫丝握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国氏装束前已赞过,今又重写一番者,因李自成中箭,先为此雕弓硬箭四个字耳。】
李自成认得是那员女将,心下大慌。马雷恐伤了瞎主,只得上前迎敌。只听得娇声一喝,道:“逆贼慢来。”马雷背上早中了一枪,负痛逃命。李自成也落荒而走。国氏放下了枪,拔出宝雕弓,搭上狼牙箭,认着瞎贼射去。不意匆忙,把头低了些,中了瞎贼后股。晃了两晃,几乎坠马,乃忍痛加鞭,飞奔而逃。国氏见去远了,也不穷追,只赶杀贼众,大获全胜而回。
到营中将前事说了一番,众人无不称赞。尚智又差人打听李自成的下落,次日回报,已连夜回毫州去了,众人方收兵回来。鲍信申文备言一连两阵,斩获贼首万级,贼将数员,并所得之物,汇报了功。其叙功文内云:
两次得胜,皆林忠夫妇功为第一。林忠斩将搴旗,追奔逐北,亲冒矢石,鼓勇争先。其妻国氏临阵,先斩贼将二员,贼首丧胆。得获全功者,国氏先威之力也。后分兵埋伏,又刺伤贼将。李自成中箭,几为所擒。杀贼之功,无如国氏。尚智运筹帷幄,身先接战;慕义绕贼后队,乱彼军心。夤夜劫营,逆闯奔逃,皆二人之力,功为次。众千把总俱有斩首之功。驱驰之劳,又为次。
尚智三人也申报:
获此大胜,乃鲍信诈降诱贼之力。贼兵两夜一日奔驰五百余里,人困马乏,因此得以成功。云云。(22)

 

(5)鮑信之与鮑复之

 

二人途中分路归家。正值大雪弥漫,钟生在轿中,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到家中不远,见一群人围在街上,不知何故。看时,都是左右街坊,忙叫住轿。那些街坊上人先不防是他,见他下了轿,都躲避不及,上前道罪,道:“不知老爷驾到,失于回避,多有得罪。老爷贵人,大下着雪,就坐着过去也罢了。”钟生道:“列位是甚么话?都是好街邻,这可使不得。【真古道君子,使轻薄儿郎愧杀。】列位,这样大雪在此有甚么贵干?”内中一个姓金的,名叫金德性,是钟生紧邻,【可记着此人。】上前答道:“不知何处来了一个花子,冻死在这里。是我们地方上的事,所以同在这里看看。”钟生忙问道:“竟死了么?”众人道:“才摸他的胸口,还有些温热。但谁敢担这干系,抬了家去救他。只好看着断了气,报官去罢了。”钟生听了,艴然变色,道:“岂有此理?救人一命,莫大阴功。况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那里有个见死不救的理?”遂吩咐家人道:“你们同轿夫快把这个人抬了回去。”那家童上前一看,道:“这个样子是活不得的了,何苦抬个死人到家去惹是非?”钟生喝道:“胡说!就是死在我家,众位高邻都是证见。难道这样一个人,还怕人说我图财害命不成?他就死了,我与他一口棺材埋葬了,也是一点仁心。”众人道:“老爷的恩德,这是极好的事。”众街坊巴不得要推干净,向轿夫道:“你抬着老爷的轿,我们帮着送了这人去。”众人上前抬了那乞儿到钟生家来。
钟生也不坐轿了,随众人踏着雪,步了来家。把他抬到一间小房内,放在一张床上。众人作别去了。钟生家人替他掸净了雪,叫取了副铺盖来与他睡下,烧了些姜汤灌下。睡了好半日,渐渐苏醒过来。钟生大喜,忙叫取了热酒来,叫他吃了两钟。又煮了稀粥,叫他吃了半碗。钟生吩咐家人照看着他,然后回到上房去安歇。
钟生见了这乞儿,就像至亲骨肉一般,由不得心里惦着,再睡不着。【但恐近日至亲骨肉未必如此。】天才微明,就叫人煮粥与他吃,亲自又起身去看,见他动得些了,叫家人取了两件绵衣,一条绵裤,与他穿上,还叫睡倒。
扶养了两三日,那乞儿已好了。他原没有病,不过是冻饿坏了的。得了这几日的饱食暧衣,屋里大盆火生着,暧气腾腾的,自然就好了。那日钟生来看他,他慌忙爬下床来,跪叩谢道:“小人已是死了的,蒙老爷天恩救拔,杀身也感报不尽。”钟生拉起来,道:“你姓甚么?是那里人?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那人见问哭着说道:“小人姓钟,就是本京人。原也是个好人家儿女,祖上都是诗礼人家。因为自己不长进,自幼贪赌好吃才到了这个地位。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的。”钟生听得他是同姓,又觉得他彷佛当日哥哥的形状,心有所触,忙问道:“你可有父母么?今在那里?”他听见问这话,越发大哭起来,答应不出。钟生道:“问你缘何不说?”他方道:“老爷若问到这上头,我越发该死了,所以不敢答应。”钟生道:“你只管说。”他道:“我父亲原在此处住,后搬到清江浦去开店。为了一场人命,把房子也卖了,才救出命来。小人不成器,赌输了没得还人,将父亲的几两银子输了,不敢回家。遂投了一个四川丰都县姓顾的四衙,跟了去。这些年顾四衙又死了,【丰都县的故四衙,焉有不死者。】小人空身出来。几千里奔到这里,想到清江浦去,我又不敢见我父亲。在这里要寻我的一个叔叔,总问不着。年程荒旱,几个钱用完了,衣服也当卖吃了。后来没法,只得讨饭。谁知连饭也化不出来,所以流落到这个田地。肚里空着,前日遇那场大雪,故此就冻倒了。要不是老爷的天恩怜救,小人此时也喂了猪狗了。”
钟生见他说的与向年嫂子话相近,忙又问他道:“你叔叔叫甚名字?他做甚么事?”他道:“我的那叔叔比我只大三四岁,离他时,他才十来岁,我只七八岁。如今就在眼前也不认得,也不知他做何事业,所以找寻不着。他的名字我常见爹妈说,他在城外公家读书。叫做钟情。”钟生听说,知他是小狗子了,却不认得。又问了一句道:“你父亲叫甚名字?你母亲姓甚么?”他道:“我父亲叫做钟悛,我母亲姓鄂,我叫小狗子。”钟生上前一把抱住他,哭道:“我的侄儿,我就是你亲叔叔钟情了。”小狗子把他看了一看。【看了一看他,妙。犹相逢是梦中也。】重复跪倒,叩了几个头,放声大哭了一场。
钟生把他拉着到了内里,指着钱贵,对他道:“这是你婶娘。”他也叩了头。又指着代目,道:“这是你小婶娘。”他又要叩头,钟生拉住道:“作揖。”他把手一揖。又叫了钟文、钟武来拜见了哥哥。然后叫他坐下,问道:“你父母如今可知道怎么样了?”他又哭起来了,道:“侄儿不肖,自从出来,如今已十多年了,并不知父母音耗。”钟生也流着泪,将他上京会试时,遇见鄂氏已嫁了何家,并他父亲已死了,无力买地水葬的话对他说了。那小狗子听了这话,站起来向着墙尽力一头撞去,血流满面,倒在地下。
钟生惊得忙抱住,叫道:“侄儿,你快醒来。”叫了有多声,只见他喉中声响,总不做声。钟生要热水,钱贵忙递过。撬开牙灌了几口,听得喉中一声响,吐出两口鲜血,大哭道:“侄儿此刻就死已是迟了。叔叔不杀我,还救我做甚么?”钟生哭道:“那是你幼年无知,你如今就死也救不转你父亲了。你若能改过自新,你父亲也就瞑目了。”劝抚了一会,替他把血拭了,包好了头,扶他起来。叔侄二人悲悲切切,连晚饭都没吃。
过了一夜,次日,叫他洗浴了。钟生取出自己一身新衣,叫他彻底更换。这日梅生来,闻知他们叔侄相逢,约了宦萼、贾文物、童自大公分来贺。钟生领着小狗子都去回谢,又请酒,也闹了数日。
钟生每日留心看侄儿可能改过,见他时常提起父母来就暗暗悲啼。钟生甚惨然,知道他有自悔之意,心中暗喜。又暗地吩咐钟用,叫诱他外边去戏耍,他总不听。后来多次了,他怒起道:“我是要该死的人,叔叔把我还当人看。我再有丝毫不成器,不但叔叔杀我,我父亲阴灵自然就杀了我了。再要来这样引诱,我就告诉叔叔与你了不得。”钟用复了钟生,钟生又悲又喜。喜的是侄儿改过,将来可以接续哥哥一脉。悲的是侄儿虽然会着了,但哥哥已没了,嫂又嫁了人,一家永不能再会了。
过了几日,钟生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钟自新,字又新。又迟了两个月,钟生叫媒人替他寻媳妇。他知道了,对钟生道:“侄儿蒙叔父收养,侍奉一生,再不娶妇的。”钟生道:“这是何故?”他又哭起来,道:“我父亲因我气死,母亲因我死无依,方才嫁人。侄儿若是长进,父亲末必得死。就是父亲病故,有我养活,母亲也末必改嫁。想到这里,恨不得自己拿刀割出心来。侄儿如今死有余辜,还敢望娶妻生子的受用么?”说着流泪不止。钟生也滴了几点泪,正色道:“你说的固是,但你父死者已不能复生。你可知道书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娶妻,岂不绝了你父亲的后嗣,这是因小而废大了。”他又哭着道:“叔叔教导,侄儿焉敢不听?但是我父亲虽不能复生,我母亲如今现在人家,不知作何光景,我忍心在这里快乐么?”钟生叹了几口气,道:“好,好,你的意思怎么样?”他道:“侄儿想要去祭奠祭奠父亲,看看母亲的光景,回来再做商议。”钟生道:“这是极好的事,我成你的孝思。”遂取出二十两银子递与他,道:“你拿去做盘缠。”他道:“那里用得这些?四五两银子就够了。”钟生也是试他,看他见了银子拿他花费不花费的意思。见他说多,也不好收回。便道:“你母亲嫁的那家也甚贫穷,你用不了的,就与了你母亲罢。”钟自新见叔叔说得关切,也就收下。
第二日天未亮,他就来辞叔婶。钟生又叮嘱早回,他起身去了。过了二十多天,钟生在房中向钱贵道:“此处到清江浦不过有五六天路程,往返半月余就够了。他如今去了许久,还不见回来,不知何故?”
过了几日,只见钟自新面带喜色进来,向叔叔婶母作揖。钟生问道:“我正在这里念你,你回来了。你母亲可好么?”钟自新道:“母亲同侄儿回来了。”钟生惊问道:“他在人家,如何得同你来?”他道:“侄儿到了那里,找着了母亲。那继父已死了两三个月,母亲正孤身无依靠。侄儿祭了父亲,带的盘缠多了,又替母亲旋制了几件衣裳,所以耽迟了日子。雇了一只小扬州划子到了仪真闸上换了满江红,同母亲来了,现在旱西门外石城桥泊着。”钟生道:“既然来了,你为何不同他来家?”他道:“母亲说他曾嫁过人家,不知叔叔许回来不许,因此不敢同来。”钟生道:“这是甚么话?你母亲当日也是万不得已。今日既来,焉有不来之理?”遂叫家人雇轿夫抬轿,随侄儿去接。吩咐备下酒饭。
不多时鄂氏到了,钟生率领着钱贵、代目、两个儿子都接到厅上。进来哭了一场,然后见了礼。众人见鄂氏时,两鬓斑白,已是老媪了。大家诉说几年的往事,然后安席接风,欢聚饮酒。钟生收拾了一个独院三间,原是小厅,间隔了与他母子同住。又与了鄂氏一个小婢,又派了两个仆妇轮流供送茶饭。【鄂氏何消此福,忆当初岂不愧煞。】
梅生知他嫂侄重圆,知会了宦贾童三人,李氏、侯氏、铁氏、富氏都来看贺,钱贵留下酒饭,钟生着钟自新进来谢了四位亲家母。李氏因问鄂氏道:“令郎可有了亲事没有?”钱贵接着道:“还不曾有岳家,正叫媒人替他寻着呢。”富氏道:“我倒看见一家有个好女儿,生得贞静贤淑,模样又干净,我去提了看。”钱贵道:“这好极了,但不知是谁家?”富氏道:“原是我家门下鲍信之,他如今不做了北捕厅通判了吗?他的娘子请我,有他一个嫡堂小姑陪我,我说的就是他。他的亲哥哥是个秀才。”钱贵忙下来,斟上了一钟酒敬富氏,又拜了一拜,笑道:“全仗鼎力了。”富氏回拜,笑道道:“事还不知成与不成,我倒先吃了媒酒。”钱贵道:“亲家奶奶去说,再没有不成的。”天晚散去,钱贵对钟生道,钟生闻之甚喜。
次日,又亲去托贾文物,贾文物也允诺。他夫妻二人商议了一番,去请了含香妯娌来当面讲。遂差人去请鲍大奶奶二奶奶二位闲叙。请了来,饮酒中间,富氏提起这门亲事,含香满口应承,贞姑道:“回去同丈夫商议回话。”晚了辞归。
次午,含香打发一个仆妇来说:“亲事允了,请钟老爷这里着人到二房去求便成。”贾文物遣人与钟生说知,钟生知道邬合与鲍信之是故交,请了邬合来,烦他去求。鲍复之允了,钟生择日行聘,又选吉辰娶了进门。果然好个媳妇。他是自幼跟着贞姑陶冶出来的,知文达礼,十分贤孝。
鄂氏得了这样个好媳妇,喜是不消说,倒像个婆婆一般疼爱他,【此言谬矣。世间媳妇疼爱婆婆者几人哉?】就是钱贵、代目也着实疼他了不得。一家和美。钟生敬这鄂氏,还是以长嫂之礼,并不以另嫁过的人待他薄情。爱这钟自新媳妇如亲儿媳一样,钱贵与鄂氏妯娌也甚亲热。钟自新不但能孝顺母亲,他孝敬叔婶如同父母一般,疼爱这两个兄弟无比,真可谓败子回头金不换。(23)

 

(6)鮑信等五杰告病辞官

 

话说这一位阮大司马,他名大铖,字圆海,原是魏忠贤门下头一个心腹用事的走狗,杀害东林诸公。那一本点将录呈与魏珰,按名杀害,全是他的主意。一生专与正人为仇,不想他竟得漏网,躲了这些年。他与马士英自来相厚,臭味同投。所以马士英一入了阁,就荐他平素知兵,起他做了江防兵部尚书。大学士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马士英道:“若命会议,大铖决不得用,况魏珰之遂非闯贼可比。”给事中罗万象上言:“阮大铖不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乃彼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马士英力违众议,特疏举荐。弘光惟以他言是听,竟准用了。阮大铖退居了这十数年,今日一旦做了显官,越发凶鄙不堪,真是: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他无钱不受,无恶不作,无丑不备,都还是末事。更有可恨之处,令人发指。南都择日祭先帝烈宗之灵,黎明,百官皆缞绖齐集,独阮大铖一人不到。众人排班等候,直至已饭时,他才八舆黄盖,鸣锣呼拥而至。
众人看时,他内穿大红圆领,外罩白袍。进门大号道:“先帝呀,因你不曾杀尽东林逆党,致有今日。臣必杀尽诸人,以为先帝雪恨。徐汧诸人今皆北走矣。”马士英忙趋过,以手捂他的嘴,道:“徐九一现住苏州,东林尚有多人,先生快不要如此。”两班众人见他两个这样子,也有忿恨的,也有匿笑的,却不敢发语。你道可恨不可恨?
他到了江北,慕义、林忠、尚智、国守、鲍信同众千把总,少不得都要来呈履历参见。他见没有送了礼来,心中大恼。禀过三四次,方许进见。参毕,他满面怒容,道:“你众人虚报军功,本部素知。当日何尝有一个流贼到此,史阁部为尔等蒙蔽欺骗。欺主骗朝廷爵禄,这几年也受用的够了。俟本部查访实确,把你们这些冒功受职的,少不得都要题参问罪,且各回去管事后再定夺。”众人虽满腔忿忿,却不敢出言。
出来聚在一处商议道:“我们当日原为各保身家,大家义举,原不指望受赏加官。不意蒙史乐二公天恩,提拔我们至此。又蒙先帝天恩,我等一介小民,虽有杀贼微功,叨食皇家二品俸禄,本欲杀身报国,尽我一片忠忱。今看阮家这个贼胚,是想我们的银子。我们一腔忠义,惟天可表,除了俸禄之外,别处毫无所取。如今休说无钱,就有钱,也不与这贪污之徒。若不理他,久之必为所害。此时若奋义杀了他,不过如捕腐鼠,上可为朝廷除害,下可为东林诸公出一口怨气。但有识我们心事的,谓我们是一口忠义之气。倘有知道的,说我们背反朝廷,岂不把生平的忠肝义胆都枉费了?为今之际,我们恋此微名做甚么?但我们受史老爷莫大之恩,今日一面写禀帖送到扬州帅府内,一面申文告病辞了这官职,他岂奈我何?”众人商议停当。鲍言道:“诸位既有同心,我又何恋此微名?如今乐老爷现掌吏部,我也辞了罢。”遂一齐告了病。
此时各衙门正要寻事革官,出了缺,好卖银子。要无辜革退,还恐人含怨。见来辞职,喜得了不得,可肯有不准之理?就都准了下来。他们大家都缴了扎,各自回去了。有四句打油道这阮大铖的恶处:
北都会逆忠良尽,脱网南逃故土来。
今为朝廷驱猛士,奸邪贪恶甚于豺。
乐公先还不准鲍信辞职,后来见众武官都辞准了,留他一个文职何用?也就准了。史公见了他众人禀帖,大惊道:“可惜失此沿江保障。”差人探听兵部准与不准,回报都准辞退了,史公跌足叹息不已,欲上疏保留已无及了。差官去调他们来军前效用,尚智知机,苦推有病。惟慕义、林忠到他幕下。千把总也有一半去的,一半情愿退闲。国守先也还有意赴调,他与尚智最相契厚,再三劝他留下了。史公见众人到来,心中大喜,皆以厚待,以厚衔委用。后来扬州城破,史公自刎,慕义、林忠也自杀殉难。国夫人正在巷战,见丈夫自尽。他是妇人家,恐死于道路,尸骸暴露。忙将丈夫的尸首抢回寓处,纵火自焚。他夫妻的忠烈不愧为英雄,有两句道:
义烈双双同自尽,夫妻千载姓名香。
那几员千把总死的死了,去的去了。此是后话,不题。(24)

 

    【魏评】

 

  我们看完鮑信之的故事,必须从中想-想曹去晶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中隐藏了作者心中什么密秘。我以为从以下两点就能看出来:一是鲍信之的转世托生给我们带来的信息;一是鲍信之鲍复之的命名带来的信息。

 

 ①鲍信之的转世托生给我们带来的信息

 

  林钝翁在总评中说:鲍信之只以本分和气四字获利,而后得功名。含香以多情之故,而得良善之夫

 

曹去晶在《城隍梦》中是这样叫鲍信之的转世托生的:【忽见一土地跑得喘吁吁的,忙来跪下,禀道:【此一转尤妙,如元宵放大桶花,若一放即了,有何趣味?放完之后,又忽然另冒出一阵火花来,然后止之,方觉醒目。此一段正是此意。】“小神系建文时东湖樵夫,闻燕王篡逆,建文驾崩,我义忿填胸,即痛哭投东湖而死。上帝怜小神一介编氓,有一些忠心,即敕为东湖土地,今二百余年,此忿未消。闻大王着靖难诸公去复前仇,小神亦愿附骥尾,帮助杀贼,以雪前生未了之恨。求大王恩允。”王赞道:“好,好,你一个无官无禄之樵夫,能死于忠义,使世间为人臣而有贰心者,置身无地矣。你既愿去,可往鲍家为男,就同瞿能等同心杀贼。尔再生之时,有官有禄以荣身,有妻有子以居室,即将张信之母配你为妻,尔寿考而终,死仍为神,也可报你了。”那土地笑逐颜开,再三叩谢。王道:“你同他们一起去罢。”只见一对童男女,手执幢幡引领众人,一阵香风而散。】【尔张信,建文以心肠待尔,授尔密诏擒燕逆,尔反以此为进献之功。今尔可托生劳宅,病体恹恹,后与袁忠彻同归姚广孝幕下,俱正典刑,以结前案。但张信之罪,实成于伊母之言。其夫其子世受皇恩,奈何以死夫无稽之语,命子为叛逆之事?因系女流,其为无知,姑从宽。罚他去始为大家之婢,终做贾人之妻。】(1)

鲍信之就是东湖樵夫转世杀李贼从而杀篡逆的雍正。这是曹去晶设计的连环套。杀建文(报复)就意味杀李自成就意味着杀雍正。鲍信之的一切表演都是同心杀贼。

史公讲:不想名教中竟还有这等义气汉子。此言直对雍正“明教罪人”, 乃曹去晶劍指雍正的铁证。详见本人所写:[姑妄言] 名教高人贾文物

 

②鲍信之鲍复之的命名带来的信息

 

这对兄弟的名子很特殊。姓鲍,谐音报仇的报。报信之,后叫报信。报复更不用说,复仇的意思。报信通过转世复仇。报复不是转世人物,但他也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报复。您还记得第+四回中,报复之让贞姑咬下奇姐一截子肉又替她擦上许多烂药,….那段肉直烂到根子底下,连阴门都烂得有小碗大一个窟窿。先是尿脬破了,小便不住长流。又过了两日,肠子都拖了出来,然后气绝。(14)报信与报复这两兄弟就是为复仇而来,曹去晶命名是有深意的。

 

  ③存疑

 

  含香此女无姓,不知出身,却得美名【含香之配鲍信之者,取梅蕊含香以报春信之故。】。含香报什么信?曹去晶什么想法?我尚未悟出,故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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