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另一种阳光
——青年诗人董喜阳印象
撰文/林之云(当代著名诗人、山东政法学院教授)

和林之云老师(左五)在长白山端午诗会上……右一为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白庚胜、右三《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

博主和著名诗人、山东政法学院教授、评论家、济南日报报业集团编委林之云老师在一起合影
当我真正静下心来准备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时才发现,当初在长白山上那么爽快就答应他绝对不是一次明智之举,如今,这种承诺将我牢牢地锁定在一种涉猎广泛的阅读与即使仔细揣摩也难免显得有些吃力的责任之中。可能是他阳光十足的气质、干脆利落的风格与一见如故的亲和力使我在与他见面不久就强烈的将之引为同道,也许是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历经南北方的迁徙、奔走与跌宕仍然不改热爱诗歌的初衷让我感动。
因此,我更愿意把完成对他的承诺当成自己一次学习的经历,他的年轻以及他现代感极强的独特的诗歌风格,都使我的阅读和思考伴随着令人振奋的新鲜感与新的收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起码面临过三个意外。
首先我没想到的是,他那些从数量上来讲不算为数众多的诗歌文本对我而言,竟然造成了一定程度上阅读与理解的难度。他的诗歌有种对现实的超越感,鲜明的自在语法逻辑,具象与意象密集,想象的成分随意穿插其间,几乎每一首诗都让你不能够在一次性阅读中予以很好把握。看得出来,他对现代甚至后现代诗歌以及诗歌的现代性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尝试。他说他喜欢台湾诗人痖弦,而痖弦的诗歌则恰恰是以意象众多、内涵理性而见长,须经过反复阅读才能得门而入。
第二个没想到的是,今年才27岁的他学诗也就才四五年的时间,竟然在诗歌创作之余写下了那么多与诗歌相关的随笔,其中蕴含着他带有哲学意味的思考。这起码说明,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年轻热情的诗歌写作者,还是一个艺术追究者,是一个对诗歌艺术原理与理论都有理性责任的人。他通过创作而进入对诗歌艺术真谛的深思,并因此达到进一步思考艺术与人生诸问题以求其深层答案。也就是说,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诗学审美思考,他都不是一时的率性而为,恰是冷静凝思、探索奔突后的毅然选择。他探究诗歌内理的文字与他的作品形成了一种必然的互文性,既增加了进入他诗歌领域的途径,也增加了阐释的难度——因为无论对于谁而言,创作的感性与理性思量之间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差别,而欲求究竟,你都必须有所涉猎与解释。
第三个没想到,是除了诗歌,他还写下过大量的其他体裁的文章,随笔,散文,新闻和书画评论,眷顾的艺术领域广泛而多变,从容而开阔。因此,对于他的阅读也不是一次性或者说在某个单一层面就能完成的,在短时间内有较为全面的掌握几乎不大可能,这也就事先注定你对他的诗歌和诗学观点的评价与阐释,都有可能是片面化甚至是不准确的。这不是对他的诗歌世界不能深入的客观借口,恰恰相反,不要全面总结只求直观感受,对于这样一位在诗歌之途中起步不久的年轻诗人来说,可能更符合实际情况并具有积极意义,因为他时刻都会发生变化,事实上也应该且必须拥有那些变化。
董喜阳是一个集多重身份于一身的人,诗人,记者,媒介管理者,书画评论者,艺术鉴赏者,策划人与文化活动组织者。此外,从单纯的为人层面看,他还是一个阳光大男孩儿和外表潇洒文静而内心豪爽的东北汉子。为了能在某一个点上专注而深入,只能对上述所有的一切都暂时搁置不论,而只把他作为一个诗人予以观照,以期获得一点对他丰富的未来走向有所蠡测与可能的启发。
和其他涉足诗歌创作时间不久的人相比,和他实际年龄有些不相仿的是,喜阳的诗直接超越青春期写作阶段,进入带有理性的抒情层面。他在《虚幻的花开》中这样写道:
那年的五月来得蹒跚。等到的是你
发育未完全的消息。我站在软弱的
村庄之中,斜倚着硬朗的春风
望遍山林。那个夜晚,微雨落下
它洗手、净身、焚香,并且翻阅自己
它和斑驳的林影,我和屋顶
的灯光一起失眠
语言简练,情感仿佛经过雨中淘洗一般,变得明亮、清晰、透彻,在一片现代乡愁的氤氲中,外在世界的事物与诗人的内心情感融为一体,传达出绵绵的感伤。这种表达方式在另一首《午后》中,同样得到充分的展示:
北方有一种静。萋萋芳草的岸边
鵁鶄在虚幻的画布上飞
它掠过空无的河流与房屋,向
城市的玻璃窗猛烈撞击。在草与岸
的链接处,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
一滩夏风午睡的侧影
在我的视野内勾勒出纵横的方格子
所有围观的事物被双规。像是
被时间拘捕的天空。忽然有一种
打破,远方传来马的嘶鸣
诗歌向人们提供出一个值得留恋并有可能使人沉浸其中的迷人幻觉画面与精神场景,所有的事物被迫静止,所有的静止最后被一种突如其来的“马的嘶鸣”所“打破”,而这样的“午后”一定是被遐想出来的,悄无声息地流露出诗人冥思所向。
正如他自己在一次接受访谈时所言:“日常经验性的阅读与咂摸式的思考构成了我诗歌写作的精神场,我的诗歌文本就是对这些生存元素的赞美与批判,对现实生活的深刻描摹与反思。”
喜阳诗歌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意象的独特与密集,诗人兼评论家钟磊这样评价他的诗:“意象衍生意象,在意象中产生理性,使意象与理性相互映照和投射,同时,又在意象和理性之间构成奇妙的互补和平衡,从而使诗歌产生奇异和曼妙的光泽与色彩,像超现实主义达利的油画一样。”对喜阳来说,这样的判断是准确而有益的。让我们来看看他的《多余的感叹》:
雨夜,很多东西开始压住读书之声
平原上的落日
始终抬不起头来。现在,用带有钉痕
的双手翻转书籍,词语和句子
零碎着掉下来。秋天还没有来,这些
叶子开始在我的体内发黄
注定成为雪落前的事物。原来我还整日
担忧,现在却出售了虚幻和忧伤
杯子里的水静止那里,海水在
翻滚。月光再矮,终离不开天空
在这首短短只有10行的诗里,我们看到了众多的意象:雨夜、书声、钉子、秋天、叶子、落雪、杯子、水、海水、月光和天空,它们被诗人想象的链条串在一起,再加上“掉下来”的“词语与句子”和正在“出售”的“虚幻和忧伤”等,诸如此类陌生又略显怪诞的句子穿插其间,一首意义开放又复杂的诗就诞生了,而一句近乎经典的“月光再矮,终离不开天空”,则给这首诗带来一个余味无穷的结尾并使之自然升格。
和别的诗歌写作者不同的是,喜阳一边写作一边思考,这种思考外化为他的诗歌随笔。更多的时候,写作是对理性思考的一种实践行为,而理性思考是对写作探索的总结和延续。甚至在有些地方,思考的力度与深度有超过他写作实践的状况,也未可知。比如,他在《梦想是一粒维生素》中曾这样说道:“在我们不能预测和把握的未来里,未知的河流经过我,抚摸着诗歌的石头上岸。诗歌使得我对生活的认识不断的消解、断裂,而后重新拼揍、组合,以至于踏上精神还原之旅。”我们或许可以从这样的陈述中,窥测到一点他苦苦思索的路径与秘诀。
在一个严肃又真诚的诗歌写作者那里,具有哲学意味的诗歌质素与充满诗性的思考特征一定是相辅相成的。我们也很欣慰的看到,正是藉此双向互补的良性裨益,在董喜阳的笔下,常常能出现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好诗句也就不足为怪了:
甲板上昏黄的一片
忽而,灯笼从水里长出来
那么多的鸽子摇摆,在呼吸之间
我收拢自己的肉体,和浪花一起寂静
像我的一生在这里,匆忙而过
——《我喜欢的时刻》
我光着身子从田间走来
建筑房屋,让另一棵树住进来
我们彼此拥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
我们相互忍着哭泣,望着屋顶
和房子一样站立,静止不动
仿佛那就是我们,彼此的高空
——《理想国素描》
谁像我一样,搬起一块石头
压住自己的舌尖
——《一个消化不良的人》
刚刚,只是一小会儿。我的内心
高峰期拥挤的街道,站满了无数的警察
——《落差》
这是一些让人动容的诗思,这是一些值得细究的作品,同时这也是一个让人有所期待的青年诗人。
在当今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时代,喜欢诗歌绝对是一种自甘落寞的选择。然而,诗歌越是被边缘化,它也许因之变得离心灵越来越近。与此同时,这还是一个充满各类时尚的世界,服装,生活方式,包括艺术爱好,纷繁多样又杂乱不堪。可喜的是,作为1980年代出生的年轻者如董喜阳则选择了另外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时尚,这是他通向世界的必经之途,正如他自己所言:“它是诗人从人性世界向神性世界进发的波纹。”他是一个内心有阳光的人,诗歌就是他的太阳。正如他的名字所表达的那样,他喜欢这一切。
赵林云,笔名林之云,当代诗人。济南市作协副主席,北京师范大学客座研究员,山东大学、山东师范大学、山东艺术学院等兼职硕士研究生导师,山东政法学院教授。现为济南日报报业集团编委、《都市女报》总编辑。曾著有诗集《时间之心》、《夜晚之心》,文化随笔《百脉泉史话》、《红细胞》,编著多本。曾先后获鲁藜诗歌奖、泉城文艺奖、泰山文艺奖等。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