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红楼梦雪

                      ---- 文/轻吟细语

     每当入冬，我总不时仰望苍穹，希望会有那么一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刹那间从天而降……也许是痴痴的渴念感动了上苍，又或许是对《红楼梦》里的雪景过于入迷，一场轰轰烈烈的雪竟入了我的红楼清梦。于是，在这个无冬的城市，在我身居的红楼，踏着古韵赴与千年白雪作了一次浪漫的幽会。

    生长在南方的我，没见过大雪，因此，总习惯于在文字中体味。那天，我悠悠地捧着一本《红楼梦》，如痴如醉地品读文中精彩雪景……

    最震撼的是落在心灵的雪，那是黛玉所带来的无声雪。宝玉、宝钗初会，正当二人为通灵宝玉和金锁上面的字“像是一对儿”而彼此发呆时，黛玉悄悄的来了。黛玉的到来如一场悄然无声的寒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有着惊天动地的预兆。这不管是对宝玉和宝钗的“金玉良缘”，还是对宝玉和黛玉的“木石前盟”，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悲凉色彩。这场雪着实地关系到黛玉后来的夭亡，宝钗将来的“金簪雪里埋”，以及贾府最后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令人悲叹……

     宝玉，殷勤绸语尽温存，媚取名姝百种魂。

          二十一年情付梦，契然剃度入空门。

     黛玉，含情絮语苦来酬，世事难还欲泪流。
          心葬落花伤暗柳，香魂飘渺横窗愁。

     宝钗，绛云鸳梦泪如珠，滴翠亭前绘蝶图。  

                                                何奈月儿圆又缺，终来良缘绣赢孤。

     这是一场千古旷世悲情雪啊！

    最精彩的雪落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宝玉看到妙玉栊翠庵雪中红梅“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众人热热闹闹在飘雪之中闲雅超逸尽情挥洒兴致，有赏雪的、有唠嗑儿的、有联诗的。当宝玉到栊翠庵乞来红梅，都来围观梅花叹道：“原来这一枝梅花只有三尺来高，旁有一枝，纵横而出，约有二三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真乃花吐胭脂，香欺兰蕙。”梅花的清艳烘托了雪的清新冷冽。又以雪后众人之“闲”，生动地交代了雪的景致与行止。

    细看那雪中：宝玉的狐皮袄子，黛玉的白狐狸里鹤氅，薛宝钗的洋线鹤氅，史湘云的大毛黑灰鼠里子大褂子，李纨的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迎春、探春、惜春的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一个个雍容华贵，林下风气，绰约多姿。其中印象最深的还是数宝琴和岫烟，宝琴披着一件“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金翠辉煌的凫靥裘，而邢岫烟却“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越发显得“拱肩缩背”。《红楼梦》的雪，渲染了人物性格，也透露了身份等次。正是：

    疏枝琼叶赛春花，群艳红楼竞丽华。 
   雅兴闲庭梅雪下，空山流水照飞霞。

    读着读着，竟觉得我也在其中，茫然地想，在大观园漫天飘雪中我穿什么衣服呢？是皮裘？还是寒衣？朦胧中我已分不清身在凡尘红楼？还是在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里？带着悠悠的红楼忧伤和惆怅，慢慢地迷迷糊糊了……

    忽然，天幕消失了，“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竟然下起雪来了……我被眼前突来的景象惊呆了！风执拗地把雪花往一个方向吹，只见雪花形成一条条白色斜线，红楼迅速隐退，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呈现在眼前。漫天飘雪如一个个白色的音符跳跃在幽蓝色的线谱上，欢快地舞着……像天使，像精灵，用她那晶莹的翅膀温情而轻柔地抚摸着大地，抚摸着万物，抚摸着我，一时间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想，这场如期而来的雪，与我即便不是“金玉良缘”，也必定是“木石前盟”。

    “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这雪下得太令人心动。 

    瞧，“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啊，漫天飘舞的雪花……美得让我深深为之陶醉……

    欣喜的我一袭红袍，轻盈地奔跑在茫茫雪野，时而沐雪而嬉，时而静伫而立。整个身心都与白雪浑然相融，物我两忘，飘渺超然……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琥珀珠海黏行处雪，棕榈帚扫卧来云。”“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置身于白茫茫的世界，无尽的柔情蜜意涌上心头。

    走在雪地上，就像走在松软的白色毛毯。雪花飘到脸上，凉凉的，爽爽的，真舒服。空气是那样的新鲜，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雪特有的清新味。举目遥望，一片片飞舞的雪花，就像天女撒下的一簇簇银花，好一个美丽的粉妆玉石世界。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栈未肯消。”风席卷着雪，雪片如飞絮随风轻飘，织成了一面唯妙唯肖的白网。漫天飞舞的雪片，又像从天上垂下的帏幕，使天地连成一片的白，仿如要把这俗尘世界彻底湮没。寒月怕被一切声音扑碎似的，退缩到天边去了。再看那雪地里的琼枝，如一幅笔力苍劲的国画。深幽的意境与萧疏之态，都像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耐人寻味。远眺白雪皑皑的草原，静谧中透着顽强的绿意，那广漠的寂寥中超逸而洋溢着生生不息的力量。雪，让禅意化境为一种不朽的精神，一种耐得住寂寞的内蕴。

    这是梦？掬一捧洁白的雪花，却感觉那么真切。站在雪地中央，我轻盈地与雪花相拥旋舞，红袍在白雪映衬下，像一朵怒放的红梅。我越转越快，欲以转出超然的力量，转出生命的新希望，我要把命运的一切苍凉统统送走……

    然而，雪又是何等的纤细脆弱。那晶莹剔透的小精灵，在我温暖的手心瞬间香消玉损，我发痛的心猛然战栗。一滴伤感的泪水盈眶而出，当即冻结成一粒晶莹剔透的玉珠缓缓落下，与地上的雪一起结成了冰块。

    等到太阳出来，残雪凋零。雪，冬的骄子便从容地融化，变作滴滴甘露，暗染着万物生命的绿魂。美丽的雪精灵就此消融……这不正像人生吗？纵有千古不灭的美韵，繁华落尽，终难逃脱风华易老的归宿。然而，雪却如此淡然，它的清灵洁净直渗人的心灵。于是，面对雪，我们的心境便能平和舒缓。也许这才是雪真正的神韵。

    正是“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啊。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我追着飘雪，越过荒野、跨过苍柏、路过茅屋……让自然古朴牢牢地定格于心灵。任凭“飘飘送下遥天雪，飒飒吹干旅命烟。”心灵已留下一角“斜阳疏竹上，残雪乱山中”的宁静……

    雪，如歌而逝，如梦而醒，一场红楼梦雪，遗下隽久的暗香余韵……

    痴痴的我梦醒红楼，眼前根本没有冰天雪地，更
看不到银装素裹。荷塘早已没了娉婷含露的风韵，只剩下根根枯管，片片残荷。微风中晃晃摇曳，悄悄地诉说着昔日美艳，轻咽暗泣着无奈的没落。

    如何“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走过繁华的尘嚣，心归于寂寞不朽的古朴。这时光，君堪与行？遥望远方，执手相望的你同样无语。此时，落花流水沧桑，地老天荒尽在不言中。

    素雪纷飞的梦痕凭添了几分淡泊的感叹。身置于此，唯有寄情于窗前，遥送上一瓣淡淡的馨香，愿君“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