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越过越有味

 这两天给学生上课，讲到这些年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有味，突然之间想起陈年间的苦日子，对比今儿的好日子，真的是“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从前，农村里住的屋身小，人口多，家什多。母亲讲：就一间屋，好比是“鸡舍屋”，挤得连脚背头都摆不下，挒头挒脑的都是东西。我家也是这样，从屋的“顶里壁”（后檴墙）开始算，依次是“镬头脚”、“碗架柜”、饲“猪娘”的猪栏、脱裤放屙的蹲司、饲“年猪”的猪栏、楼梯口、鸡舍、一堵当作屏风的隔墙、坐客和待客的客厅，门口头就是石灰明堂，一捆捆的“八月柴”和柴拨就靠墙堆着。就这式一间屋，塞满了梨、耙、滚筒、风车、团菠、米筛、糠筛，还有一年到头的口粮和收成。“镬头脚”头顶的搁栅上挂满了淘来的一揪揪的番芋、还有兜饭用的饭篮（包括平底篮、大小饭篮、杭州篮、大小挂篮、灰蓝、大小筛垒、大小藤兜等名目）。用歇的锄头搁在猪栏上面的横档上面。蹲司架上面摆着揩屁股的一把稻秆或者一打草纸。团起来的蔑垫、扁担、担柱、尖揰、柴索，靠在“门沟后”。屋正中靠隔壁叔叔的墙边，摆着一副麦磨、一只舂米的手臼，还砌了一个“踏花草”的池。春头天，饲猪的人家都要踏一池花草，当作日子长辰的猪饲料。农村零零落落的东西多，就是香几、漆桌、八仙桌、小方桌下面也塞满了“破拖鞋”、“高筒套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一点孔缝。有时客人来了，主人家就会讲：“唉，屋柱危险挤，也无歇空收拾，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没有，眼边人看着真的塌台死了。”

母亲从乡下搬到城里与我们一起住之后，发自内心讲了这式一句话：“你嘚城里佬用的蹲司比我嘚农村的镬头还要‘净几相’呢！”话虽然讲得有些过头，实际上也确实这样。从前的镬头、锅盖、碗盏、箸筒、洗碗布、捞羹、铜瓢、锅铲、薄刀、斩肉刀等，不是黑漆漆，就是油滑滑。看到这式样子，眉头皱起来，眼睛骨头痛，难免讲一些“轻口薄皮”和“不像三四”的话。母亲懂我们的意思，笑着讲：肮脏食食肮脏大，净几食食变猴驼。记忆最深的是碗架柜反背的猪栏里的那些多牲屠。个头门大的猪娘危险“罪过相”，被食奶奶的小猪食得只剩下了一身“皮包骨头”。一阵头小猪“喝毛气急”地在后面赶，猪娘已经多少奶水，只好吼哩哩地在前面逃，两排奶袋已经瘪拧，荡跌来荡跌去。实在熬不牢的时候，猪娘“火”起来啦，拎起猪脚蹄用么力气去踢，撅起猪口几去拱小猪的肚皮。再加上两个滚壮的年猪，一年到头食不饱似的，只要听到主人家的一么响动，就嗷嗷地直喉咙来讨食，真的烦死人，烦得人“头开叉”。有一年是猪年，有人写了猪的四大愿望：四周栅栏都倒掉，天上纷纷掉饲料。天下屠夫都死掉，世界人民信佛教。

农村里人讲：人的一生世就是做做、食食、放放、嬉嬉。也有人讲：麻鸠撑根肠，人活吃肚饱。从前人家大大小小七八副口几，食下去放出来的都淌到蹲司里，加上猪栏淌出来的，半个月不到粪池就满忒忒了。父亲就会翻开“蹲司板”，用一根长柄的“畚勺”，一勺一勺地往“稀桶”里舀，一担担挑到田地里，庄稼顶喜欢这样的“农家肥”。有时候，担头里的屙一不小心“浪”出来，臭气熏天熏得人昏冲去，小佬熬不牢讲了几句：有么臭咯，有么臭咯。父亲的脸马上冻下来了：屙不臭，白米饭哪里有得食？读书读到屁股洞了喂？除了猪牲屠，还有乱头放屙的十来只鸡，东一坨，西一坨，“烂坨鸡沃背背大”，弄得人只好踮着脚骨走路。还有花草池渗出来的墨黑的肮脏水，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哪里是人过的生活。母亲一本正经地讲：“实在太龌糟相了，可是逢逢人家都是这式的，平时我们食的用的穿的开支，就靠这些猪牲屠出息，日子就是这式过来的。”

从前，一日三餐有得食就行了，哪管什么营养，拿母亲的话来讲“肚饥的时候，就是铁食到肚皮里，也会炀去。”。番薯饭、萝卜饭、花草饭、粟谷饭是家常便饭。玉米糊玉米饼和“碗头碗脚”当一餐。就菜蔬来讲，一个猪头挂半年，一副大肠闻半年，一罐油渣藏半年，一缸咸菜食一年。那时候从赤村小学放学回来，头一款事干就是“开锅盖”，有焐熟的番薯、香芋、玉米，马上口几里塞一块，裤脚袋里塞两块，还翻箱倒柜寻找“砂糖罐”醮醮食。热天的时候，大人中午食食多下来的粥，兜在钵头里，钵头上摆一个粿垫，再盖上一块炊巾，放在水缸背顶。到了三四点钟四餐的时候，粥凉去了已经结皮，上面停满大头苍蝇、绿头苍蝇。空芯肚肌才难过人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碗箸兜起来就食。有两通差点吐了出来，因为粥早已经馊气，实在饿得肚皮咕咕叫，照样“吞口吞口”食下去。小时候，味道顶好的是“酱油淘饭”，一碗冷饭浇上一捞羹酱油，那个味道到今还有“想头”呢！小佬七八天没有碰过油晶，偷过油罐里的熬油来食。看到我们这式样子，母亲就会来安慰我们：“天荒年头你们没有经历过，前肚皮贴后肚皮，那才是真的‘罪过相’，现在至少用不着饿肚皮。”现在呢，用老人家的话来讲：“现在人的口几已经食刁食滑，哪里还有好食的东西啊？”有的老骨头甚至讲：“陈年间，珍珠白米饭尽我食一餐，死都心甘。”这两天看到一段话：一匙蜂蜜一杯水，早起喝完再动嘴。一匙陈醋三片姜，一日三餐吃得香。两杯鲜奶一个蛋，每天都吃杂粮饭。一块海带一把菇，半斤鲜果一斤蔬。一把麦胚一块薯，一两豆腐常叮嘱。一两鲜鱼一两肉，最好再加一把豆。一匙枸杞半匙盐，一把坚果助延年。要想生命活得久，橄榄大豆亚麻油。一万步走八杯水，吃动平衡不后悔！看来，现在人不仅要食得饱，还要食得好，食得长命百岁。

至于讲到住的条件，那个时候老人家和大人酣的床铺叫“搁板床”，床架上并排铺着一块块床栅板，硬扎扎的，哪里有席梦思这式的舒服。小佬嘛，基本上酣在谷柜上面，摊一根草席，草席下面铺上燥干干的稻秆，夜里盖的是簇新的棉絮被，酣起来暖烘烘的。不过，土布织的“荷花嫁被”又硬又冷，缩几缩几不敢钻到被窝里。二楼卧室的屋檐低、窗门都危险小，像关犯人的“关房”。热天的时候，一点不透风，“一夜鼾”热得无办法入睡。还有一根根毛毛虫一式的“瓦蚔”从瓦缝和椽子上跌下来，跌到昂颈和手臂上又痛又痒，马上出现一个个肿块。时代变化太快了，从泥墙屋、沙灰屋、砖头屋再到如今的钢筋屋。唉，“人比人，气死人”，我们这批人也算过上了好日子，如果投胎再迟点，日子也要享福。可是，母亲是一个知足常乐、自得其乐、助人为乐的人。她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农业不交税、上学不交费、看病好免费、坐车不买票、老货发钞票，陈古千年没有的事干，不要太有味啊。

有人说得好：人除了生死，其它都是擦伤。所以，人呐，要学会“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以平常心生情味，以柔软心除挂碍。”把期待降低，把依赖变少，把生活过有味。唉，回想以前的苦日子，看看现在的好日子，难怪有人讲：现在人的烦恼都是吃饱了撑的。

                         （铁店村的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