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作者：文/林特特]

　叔叔的老家是合肥。

　　多年前，他因为个子高、篮球打得好，被部队相中，参军、上军校、提干，辗转西北，一辈子都没脱下军装。

　　婶婶起初在合肥教书，生下堂妹后随军，把教鞭从一个学校挥向另一个学校。

　　我对叔叔婶婶有印象，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末。

　　那时，他们四年才有一次探亲假。回来时，拎着大包小包。在火车站，奶奶恨不得抱着他们哭。

　　我还记得那一回，叔叔说，在部队，交往最多的是安徽老乡；和他关系最好的战友，老家也在合肥，他们平时兄弟相称。像亲戚般走动。过年过节，老乡们总要聚在一起，把酒言欢，有一次，他们不自觉地提到合肥风物，竟情不自禁地集体落泪。

　　就是那一回，婶婶抱怨，西北的蔬菜没有合肥的好，面食也不怎么样。

　　一到冬天，想到咸鸡，咸鸭，就馋得慌——西安街上没有人卖。婶婶说，她甚至学会了灌香肠——灌家乡风味的香肠。

　　后来，只要有机会，家里人就给他们寄咸鸡、咸鸭。

　　再后来，交通越来越便捷，只要有时间，他们就抽空回老家，从几年一次变成了一年几次。

　　婶婶关节疼，她忍着，哪怕第四军医就离她家不远，她也要等到寒暑假，回合肥持有拔火罐。

　　叔叔总对我们说，以后退休了，就回老家。“我们把房子买在一个小区吧。”他兴致勃勃地和我爸商量。

　　他们越来越迷信老家，越来越眷恋老家，可我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回了老家。

　　叔叔退休后，就开始在合肥四处看房，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想做投资。

　　等到他们买房。装修，重新置办超一个家，那年，堂妹正好大学毕业。

　　叔叔婶婶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为堂妹在合肥找了一份好工作，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堂妹一同回了合肥——叔叔终于兑现了他对自己的承诺，回到老家。

　　堂妹不知道哪里是她的老家。

　　她在西安长大，所有的同学、朋友都在西安，她有限的人生经历和记忆都属于西安。

　　堂妹的工作单位在合肥数一数二，她能力强，人缘不错，却总显得郁郁寡欢。家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兴趣乏乏。有一回，我发现她在复习考研，就随口问她，准备考哪里?她抬起头看看我，说：“还能考哪里，我只有这一个方式才能回西安。”

　　她的屋子里摆满了从西安带回来的各种饰品、日用品，内容庞杂，从银手镯、布毛驴到枕头、纸巾筒……她认为，这些东西只有西安才能买到。

　　西安已经没有亲人，可是一放假，堂妹还是会坐火车回西安，有时为了看同学，有时只是为了看看那个城市。她回合肥时，总要带回许多西安的土特产，放在冰箱里，慢慢品尝。

我在西安出差，不知该买点儿什么，就打电话问她。

　　她问清楚我的方位，然后指点我怎么坐车，下车后，往前走大概多少米，往左拐，那里有个什么什么店。

　　西安简直住在她的心里。

　　堂妹考研没过，工作却越来越出色，生活渐趋稳定，时间久了，尤其她交了男朋友后。家人都以为她对西安的念想已经作罢。

　　堂妹的男朋友，是她的中学校友，机缘巧合，他大学毕业后，也和堂妹一样在合肥工作。他们在西安到合肥的火车上偶然重逢，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共同的经历，他们的感情突飞猛进，今年夏天，堂妹结婚了。

　　堂妹很高兴，现在，她越发每个长假都要回西安。

　　她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去婆婆家。

　　她每次回来还是会带许多土特产，分发给同事时，她笑容满面又理直气壮，总是说：“别客气，从老家带来的。”

　　国庆节，我和老公、堂妹、妹夫一起在KTV唱歌。

　　妹夫把许巍的歌唱得简直出神入化。

　　我们啧啧赞叹，他却对着屏幕竖起了大拇指：许巍，我们西安的歌手!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分别时，妹夫含糊不清地说，今天真高兴，就像在西安。

　　堂妹拍拍妹夫的手，对我叹了口气：我们说好了，要是生了孩子，就好好培养他，让他考西安的尤学，让他回老家——“我只有这一个方式才能回西安。”

我想起。有一年，去西安，在叔叔家的阳台上，看见那儿晾着一排婶婶自制的香肠——那是他们的老家。

　　我想起，堂妹的冰箱里，有一盒她从西安带回合肥，留着慢慢吃的绿豆糕——那是她的老家。

　　年轻的时候，你总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命运的手到处推，你离开了不想离开的人，告别了不想告别的城市，你身不由己。当你该完成的都完成，该交代的都交代，终于可以还自己一个心愿对，也许最想去安家的地方就是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