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的农历新年我都是在上海渡过的。上海是我妈的娘家。我妈那时候教书。一放寒假，我妈就带着我和妹妹去上海。我爸总要忙到快过年的时候才过来。有时候，我暑假就一直住在上海，等寒假大家都来团聚。有时候，寒假过后，我仍然留在上海，等暑假我妈再来一起接我回北京。我妹妹还小，我妈都是带在身边的。外婆最宠我了，恨不得我一直跟着她。不过，我妈说，只能每次半年。不然孩子要被惯坏了。

那时候，物资没有现在这样丰富。过年却比现在有气氛得多。外婆指挥着大家打扫房子，剪窗花，连水仙茎都每株用红纸围一圈。地板的蜡被我舅舅打得锃亮。祖先们的照片镜框旁，插了两大瓶的银柳和腊梅。前面还有橘子盘。过年，外婆会烧香的。我们都向祖先鞠躬。

跟着我外婆从广州来的保姆阿翩把小石磨从亭子间搬出来。移到厨房去。她先泡大米。然后用石磨磨成粉。过年，要蒸许多糕。我妈和舅舅经常帮忙阿翩磨米粉。那可是体力活。我外婆则只会指挥。那时候，在上海是买不到粘米粉的。阿翩非常懂得烹饪。我觉得没有什么她不会做的。

外婆来自广州的旧式大家庭。她说太太是不下厨房的。不过，要精通，会吃，会指挥。会吃，也是学问。

每年家里的广东年糕，要蒸许多屉。有甜有咸。甜的有片糖糯米粉做的，有红豆的，还有马蹄糕。咸的有萝卜糕和芋头糕。蒸糕得蒸好几天。蒸完之后，外婆指派我妈和舅舅分别送一些去给亲戚们。我们小孩，跑上跑下（厨房在楼下），就希望早点吃那些好吃的。我最喜欢萝卜糕。两边煎得金黄色。香喷喷，吃在嘴里，别提多美了。来拜年的亲朋好友也都能品尝到美味的年糕。

那年代，每人每月半斤油。过年时，有点高价油出售。煎得金黄色的萝卜糕，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也许是因为那时过年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过年才有那么有气氛。又也许，过年时，那些传统的仪式，传统的装饰，令过年那么不一样。再或许，我们每人都穿新衣，我们孩子们都有红包，还可以放鞭炮，让过年令我们那么期待。
文革开始之后，外婆就一直住在香港没回上海了。我们也没去上海。那许多年都没有吃过萝卜糕。我妈那些年只有蒸些甜的糯米年糕。

我们到了香港，我才重新认识萝卜糕。也才发现，原来外婆从前在上海指挥做的，不是她那精品版的。外婆说，上海那时候物资缺乏，能够做个大概就算了。无法搞精品。

在香港，没有了保姆。外婆和妈妈一起做萝卜糕。多数都是我妈动手。外婆只有动口。不过，她监控下出品的萝卜糕，比任何香港茶楼酒家做的都好吃。

那时候，我妈家族在香港人丁兴旺。外婆在家族中排行在最前。过年来家里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每每外婆都让我妈煎一些糕给大家品尝。每人都赞不绝口。当然了，用料好，制作精细，这样的爱心糕谁都爱呀。

后来，香港的东海推出了顶级萝卜糕。吃起来还可以。虽然还无法完全和外婆监制的精品萝卜糕抗衡，不过，我妈工作忙，过年有许多客户送了年糕礼卷，过年就买萝卜糕了。香港后来还有美心的糕也做得不错。

来美国之后，要吃像外婆监制的精品萝卜糕，只有自己动手。没有一家酒楼做得可以合乎我们的口味。超级市场的，简直太糟糕，我们从来不买。餐厅里，差一点的，一咬下去，除了感觉到粉之外，完全感觉不到萝卜，更别说其它料。一块糕里面，要找才看到小不丁点的虾米和寥寥的小腊肠丁。味道都是味精调出来的。好一点的，萝卜多些，看得到腊肠和小虾米。料也是不够。想想看，一盘萝卜糕3块。顶多卖美金2元多。人工，火候，等都要计算进去。怎么可能和外婆监制的精品萝卜糕相比？自己做的，花多成本，还要搭上大量的时间。

再者，用料也大不相同。大个的台湾虾米，比小不丁点的虾米价钱差很多。味道也大不一样。通常餐厅的萝卜糕也就是加点腊肠和小虾米。好一点的有腊肉。没有干贝和火腿的。大个的日本干贝，加进去之后，鲜味大不一样。不过，成本也提高。火腿也是。加一点，特别香。

干贝和火腿，就是让外婆监制的萝卜糕有着特殊的鲜香之秘密。二者都不用很多，但加入之后，令萝卜糕的味道提升许多。

精品萝卜糕

材料：

白萝卜5磅

粘米粉1磅

腊肠4条

腊肉一条

虾米大半碗（普通饭碗大小）

日本大干贝（瑶柱）2粒

火腿一小块（美国没有金华火腿，可以用维珍尼亚火腿代替，没有金华火腿那么香，却也凑合了）

盐酌量

做法：

1. 虾米和干贝用热水泡半小时。虾米软后略剁成细小丁。干贝连同泡发的水一起放在微波炉中大火2分钟。冷却后把干贝撕成丝。	2. 腊肠和腊肉切细小丁。火腿放少许水放在微波炉中大火2分钟。翻一下，再继续大火2分钟。待冷却后，切细小丁。	3. 萝卜切丝或刨丝。放一些盐，把泡虾米的水，泡煮干贝的水，和煮火腿的水都加进来。不放油炒。如果不够咸，盐少量地加。不要过咸。
4. 一直炒到萝卜完全出水，全部软身为止。放置待冷。	5. 用2汤匙油爆虾米。	6. 然后把腊肠，腊肉，干贝，火腿都放入炒香。
7. 粘米粉放入冷却的萝卜里，缓慢放入，一边放，一边搅。搅匀之后，开火加热。这时候糊就变得很稠。	8. 加入炒好的料一起搅匀。糕盘抹上油，把糊倒进去。铺平。	9. 大火蒸半小时。如果糕盘大，时间需要更长。注意看火和锅内水分，别干锅了。用一竹签插在中央，然后拔出。如果没粘糊，就证明糕熟了。

注意事项：

萝卜和粉的比例是5比1。5磅萝卜一磅粉。一般就不需要加水。如果买的萝卜水分不足，可以适量加一点水。

糕凉后放在冰箱里存放。吃的时候切片，用小火慢慢把两边煎成黄金色。沾点辣酱，太棒了！

 
上个星期二，我们完成了另一波的软件测试。这几天等待新一轮的合约，大家都有点人心惶惶。美国现在生意还相当艰难。而我们今年9月合约到期。大家都盼着有延伸合约。不然，就都得再找出路了。加州现在经济太坏。从前的黄金州，现在快要破产。政府成天就会加税。搞得许多公司都搬迁外州。我们公司也把许多合约移到外州去做。在仔细研究了家里的经济，和公司里的工作机会之后，我反而有点心定了。要不然就搬去外州做两年，或者大不了比我预期退休时间再提早些罢了。

星期六和我妈中午出去吃饭，聊起家里过去的人和事。越发想念外婆。去买菜，看到各种年货都摆放出来。不禁想到，也许可以蒸萝卜糕了。这几年，做这工作，每每过农历年或接近过年时都忙得没有时间。今年既然要等待消息，何不就蒸萝卜糕，把那心情收拾一下，快乐起来？蒸糕，争高。

想我外婆看到我制作她的这版精品萝卜糕，心情放松地享受制作过程和美味的食物，回忆起当年和她一起的快乐时光，她也会觉得没有白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