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北川重灾区生死搜救亲历记
新华社汶川5月17日专电(记者 张丽娜)震后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已过去,但在废墟中搜救生存者的行动,仍在泪眼模糊中继续。记者于16日参与了志愿者的一场生死救援,一个在废墟中挺过近96个小时的女护士被成功救出。在这场救援中,让记者最为难忘的是,地震废墟里忙碌的志愿者闪耀出的动人光芒。
“有人还活着,快来救人”
16日5时,穿着黄色T恤的男孩小朱气喘吁吁地跑着喊:“谁是志愿者,曲山镇卫生院下面有人活着,快去救人。”他的衣服开了很多口子,脚腕和膝盖都缠着绷带,脓已经流了出来,但他跑得很快,记者赶快跟上他问:“确信活着么?我能干点什么?让我也加入志愿者队伍吧。”
“应该是吧。”就这样我们上路了。一路上,志愿者越聚越多,来自绵阳的小李是一名在部队转业下来的女同志,她14日报名了志愿者赶到重灾区北川,记者看到她腿上还受着伤,血渍都浸染了出来。大家不让她上山,“咱们来干什么来了,没有那么娇气。”志愿者队伍越来越庞大,来自重庆的、上海的、绵阳的……
领头的小伙子今年19岁,叫朱远桐,在绵阳开宠物店。他从15日来到绵阳,一直在山上搜救,他已经20多小时没有吃东西了。记者走在他后面,跟路上的士兵要了口罩和手套,冲在了最前面。“那里最重的灾区了,要做好心理准备。”小朱说。
一路上,很多刚刚搬运出来的尸体横在路上。记者身后的一个年纪很小的志愿者,背着一篓子水和食物。大家一溜小跑,大山上悬着的石头几乎要掉下来,大家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尤其到了吊桥那里,几个女同志的脚开始抖动,吊桥铁片子下边水在流着,大概几十米的铁片子搭起来的桥,不断晃动。
大家手牵手终于走了过来,然后开始攀登废墟,钢筋、木板、砖头、还有很多半拉的危墙,大概有二十多米高。这里原来是一所卫生院,有五层楼,现在一二楼都被彻底掩埋了,我们所爬上来的废墟,应该是五楼。我们敲击着石头问:“下面有人么?”,一会儿就听到了回应。“确实还活着!”我们十分激动。
“千万要相信我们,如果救不走你,我们就不走”
这时一位老同志带着两个年轻人也赶了过来,他们告诉记者,凌晨2时左右就听到了敲击声,然后就开始跟她不断对话。
这位老同志来自成都市,他是带着儿子以及儿子的一个朋友14日开车赶过来的,老同志姓梅,已经退休,今年50多岁,不愿意留名字。两个小同志一个叫梅扬,一个叫陈小军,他俩一直负责搜救以及给山上搜救的工作人员运动物资。“不知道来来回回跑多少次这样危险的山路了,上来就不敢往下看。”梅扬说。在搬运石头的时候,他的老父亲就在一旁指挥。老梅原来在地质部门工作,唐山地震时就曾被抽调过去。
“现在我们父子俩,如果能为灾区干点啥,也欣慰。”他说整个晚上他们一行三人一直在山上搜救,大概凌晨1时的时候,他们在上山路上遇到来自唐山的10多个志愿者,他们抬着一个刚刚挖出来的伤者,是一名女同志,伤势很严重,他们中的大多数志愿者几乎都要虚脱了,有一个下了山就倒下了。他们三个人赶紧接过来担架,把伤员送到了医疗队。然后,继续在废墟中搜救。
气喘吁吁赶上来的一名志愿者龙建国,在成都搞销售工作,他14日带车过来后,已经和其他志愿者成功搜救出生还者,到了我们所在地,他忽然发现正在现场搜救的人员中,有一个还是前两天和他一起参与搜救的“战友”。“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在他旁边的老梅说,半夜大家一起搜救时,根本看不清脸,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到对方是谁。
“只要说志愿者,就觉得大家是一起的了,然后开始听指挥。”这个总指挥就是19岁的小朱,别看他年龄小,指挥起来镇静有条。
通过对话,我们得知这个地下的被困人员是一名23岁的女护士,她叫段忠英,被卡在楼梯间,她一直通过敲击的方式寻求救援,保持体力。“这个姑娘懂得自救的方法,如果总是喊,他肯定没有力气了。”老梅说。志愿者在了解了她的基本情况后,然后告诉她不要说话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救你。“千万要相信我们,如果救不走你,我们就不走。”志愿者梁春用沙哑的声音趴在石板上告诉她,然后所有的志愿者几乎同时通过石缝向下呼喊:“救不走你,我们就不走。”
大概7时左右,由于实在没有专业的工具刨钢筋,我们赶紧向在隔壁山头作业的江苏消防总队求助,他们大概过来10个救援兵,一位叫牛跃光的指挥,也爬到了废墟上来,由于人手不够,他问:“哪些志愿者愿意参与救援?”在场的所有志愿者都把手举了起来,三名女同志更是踊跃走到前边,几个男同志跟他们发生争执。“你们的体力不行,不要添乱。”“没啥不行的,我们可以跟她谈心,增强她的信心。”就这样,志愿者被分成了5个队伍跟消防官兵一起参与救援,总指挥就是小朱,他站在一个石头块上,总调度每个队伍。
“坚持住!等你出来,我们都和你做最好的朋友”
救援工作迅速开展起来,梁春与消防战士一起下到了石缝中,他一边往外搬石块,一边告诉被困者:“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有很多人都在等着你安全出来,遇到再大困难也会战胜的,等你出来后,我们大家都要跟你做最好的朋友。”
8时40多分左右,只听到很多人在山上呼喊自己亲人的名字,还有号啕大哭声。有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就在我们救援的地方不走,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原来他的女朋友就被困在下边。仔细询问后,我们所搜救的正是他的女友。
“我已经来过无数次了,几乎绝望了。”这个小伙子叫李波兰。“啊,她还活着。”小李几乎要哭了出来,他赶紧通过裂缝跟女友对话,增强女友的信心,然后迅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的姐姐。他姐姐和姐夫也赶了过来。姐夫周志勇眼睛还红肿着,他告诉记者,他6岁的儿子就被埋在了不远处的大山下的幼儿园里,孩子的母亲声音沙哑地告诉我们:“弟弟和他女友正准备结婚呢,新房子都盖好了,现在他女友有幸还活着,我们的父母都被埋了下边。”
9时57分,废墟中大家感觉到了很明显的余震。“不要动,不要说话。”江苏消防总队的王士军大声喊。这时救援工作也遇到了阻碍,发现了一个防盗门,需要一些器材才能打开,他们赶紧向指挥中心寻求帮助。“还需要医护人员和担架。”王士军说。由于手机没有信号,而且每个人都在紧张的救援中,我和陈小军请缨下山去请医疗队。
下山实在很困难,石块不断往下掉,再次越过吊桥,接着都是上坡路,我们一路上要了三次水,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最终赶到位于路口处的内蒙古医疗救助队,听到了我们的求救信息后,救助队队长白宝玉当即安排6个医生带上担架和药品,迅速出征。
补充了一定水量,似乎有了一点力量,我们大家马不停蹄地向废墟中赶,再次爬了上来,这时我们听到喜讯,志愿者说:“露出来手臂来了。”这时,消防的专用钳子也送了上来。
余震还是不断。中午,爬上山来增援的消防官兵有一名女同志,她叫马丽。她说,这三四天的救援中,她发现了很多像这名女同志一样的坚强的被困人员和感人的故事。“有一个小孩自己伤势很重,还让战士们救他的同学,还有的受伤小女孩给大家唱歌……”马丽掉眼泪了。
正在救援的过程中,我们听到隔壁上头搜救者呼喊:“又发现两名活着的……”一部分志愿者赶紧到另一个山头救援。13时左右,王士军收到前线传来的信号:“又有一个成功被救出来了……”现场救援人员顿时增强了信心。
一名不留名的女志愿者来自绵阳,她在石缝中给被困者递过了一瓶她特制的盐糖水,用吸管给她喝,看着一杯水快喝完了,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名志愿者来自绵阳,她说地震发生后停电,后来通电后听到广播才知道可以报名志愿者,她没有征得丈夫的同意就报名了。“我在当地医院看到了那么多伤者,很难过,咱们自己平安,能帮助受灾群众一点忙就帮吧,当时限制报名名额,大家特别踊跃,由于我有一定医护经验,才抢到了这个名额。”
“又救出一个,坚持!”
救援和等待,令人十分焦急。尤其是到了中午,天气越来越热,尸体的气味道很浓,口罩已经不管用了。志愿者和消防战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总指挥小朱膝盖的脓已经印湿了裤子很大一片。志愿者陈小军和梅扬来来回回给大家找水,他们在坍塌的食品店中还找来了一些食物。14时20分左右,正在底下搬运砖头的志愿者喊:“马上出来了!”这时内蒙古一机医院的郝世明和张军赶紧抬上担架来到石缝处,准备好了要输的液体。14时23分左右,幸运的段忠英被“挖”了出来,她神志十分清醒。医护人员蒙上了她的眼睛,以防光线过于刺激。这时,全体志愿者喜泪横飞。
“你和儿子准备去哪里?老梅。”志愿者之间彼此之间似乎熟悉了,他们打听着各自的去向。“我们还会坚持搜救吧。”老梅说。梁春说他准备等待救灾结束了再走,搞销售工作的他,已经把家里的店铺停了。
“又救出一个,坚持!”小朱和来自上海的志愿者李琪、美籍华人陈浩击掌相庆。三个原本陌路的人如今称兄道弟,组成抗震救灾三人组。在废墟中总会听到他们三个呼喊:“大哥,你在哪里?我这里缺人手。”
被抬上担架后,医生赶紧给她输上了液体,并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和两个士兵抬着她下山。这段下山路实在是过于艰难,志愿者在废墟顶上拉着绳子,抬担架的人拽着绳子往下滑,20多米的下坡路艰难进行了20多分钟,45岁的医生郝世明,汗珠子不断往下流,下坡时腿都在抖动。越过了危险的吊桥,终于把伤者抬到了平地上,这时内蒙古医疗队已在路边开始迎接,对长白宝玉不顾连续多日作战的疲劳接过了担架,大家轮换着抬担架迅速赶到内蒙古医疗救护队。
医生给幸运的女护士的诊断是严重脱水,并进行了输液,生还者家属要留下救援人员的电话以便日后感谢,志愿者们都悄悄地走开了,有奔赴在一个又一个废墟中……(完)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