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脑里看见一个文件夹，想起曾经可能有过这么一个写作计划。很奇怪，我常常有写作计划，却不大写出作品了。写一些小东西，两千字以内，消遣。最近开始晨间笔记，规定是意识流一千字——我自己规定的。以为很容易，流了两天之后就觉得要开始重复了。我的脑子里没那么多东西，而悲伤，又常常被自我遏制。

我很悲伤，已经不那么想爸爸了，可是生活仍然叫我悲伤，更加悲伤。悲伤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戴上了老花镜。高中时代有一阵我莫名其妙近视了，那时候也非常悲伤，孤独，无人理解。我很早开始谈恋爱，其实那时候根本不懂恋爱是什么，连要做什么都不懂。只是想交朋友，想有人关注我，希望被爱，希望安全。小时候希望快快长大，离开父母亲，我不相信外面的世界比家里更糟糕。所以现在每当我看见那些不想家的学生，都会悲伤，他们不是不想家，他们是没有温暖的家。

我为爸爸悲伤，他在妈妈的语言暴力及最后三年的肢体暴力中，生活。那其实不叫生活。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爸爸常常为了躲避妈妈的暴力而把我推在前边。虽然爸爸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知道这么说的时候，他不会做声。他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爸爸不在了，他完全沉默。妈妈怒吼：你去想你那个温馨的爸爸，我不会跟你去谈这个爸爸，他就是个混账东西。

所以爸爸这么快就走了。他活不下去的。

谁在妈妈身边都活不下去的。世间有这一类恶毒的人，母亲归在其中，我在她身边侥幸存活，因为我有着野草般的生命力，也因为那时候没有高楼。不说她了不说她了，为什么要把字数浪费在她身上？说了她我又有道德内疚——她毕竟是母亲。

啊，她毕竟是母亲——我检查了很多次我是不是乱讲了。不不不，没有乱讲，没有，诚实是我最突出的性格。不屑于说谎。

子夜来临了，就好像即将有一个精灵，点点魔法棒，说，芝麻开门。

笑笑说她好久了，常常没来由地不开心。我说等你论文发了就好了。她认为不是。我说你需要谈个恋爱。她又说不是。我说等你回来我们慢慢说。她说好的。她在奶奶家里。我在我家里。中秋节和春节，已经连续如此了。我为了陪母亲，但是母亲最后因为任何事情，她的意识流最终总是会流向一个地方，那就是她怒吼吵架骂人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人的地方。真是莫名其妙啊。爸爸在的时候会跟我说，你回去吧，不要管她了，只有我能受得了，我习惯了。其实爸爸最后的时光，他说，无法忍受了。但我没有能解救我衰老的爸爸，没有尽力啊！可是如今回想，又仍然不知当初该怎样尽力。大概终究是尽不了力的。

我已经不那么思念爸爸了，爸爸去世九个多月，已经九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