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牛图》里的牛只只有情有义，拟人化是中国画的特点，比如八大山人笔下的鸟，脾气都很臭屁。所以我虽然崇拜八大山人，却也觉得他牢骚太多。中国文人画里头，有时候牢骚真的多了些。一旦陷入自我的小圈子，作品就很难有大格局大气象。从这一点出发，我亦觉得徐渭的艺术也是稍有折扣。我写我心是不错的，可是这颗心究竟是泰山还是泰山脚下的一堆垃圾，也很重要。所以，我极爱《五牛图》，就因为这幅画的画心，是仁是善是对万物的慈悲。

五头牛，一字排开，这个构图真够朴素。四头牛一面侧，中间一头面对观者，这个组合也够朴素。一般画家为追求画面活泼，可能会有一牛的头朝向另一面侧。可也怪，韩滉就这么画，画面还是活泼，他的画技真精湛得可以。《五牛图》不是在绢上画的，这是一张桑皮纸上画的画，要知道在唐代，纸本画还不多见。画在纸上，又是足够朴素。线勾，填色，色是土地一样的褐色为主，还是朴素。实在找不出比“朴素”更恰当的词形容这张画。有筋骨有力道的线能把牛皮那种肉肉的质感给画出来，真是叫人佩服。这种肉肉的质感，配上牛无辜的眼神，可爱至极。

一张以诚相待有情有义的画，作者韩滉是唐代一位高级官员，从唐玄宗到德宗，共历四位皇帝，亲历大唐之盛，亦受过战乱之苦。如今没人记得作为官员的韩滉都做过些什么，历史上对韩滉为政的评价还很不错，称他为“政治家”。可是，除了《五牛图》，韩滉还有什么成就，历史真的并不怎么关心。所有的政治作为，都不及一张在桑皮纸上怡情而作的一幅长卷小画（对比今天动不动就两三米的尺寸，这张画够小的了）。

农耕时代牛和人的关系很近，情感联系很紧密，这大概是韩滉能把牛画得如此可爱的原因之一。至今，牛图仍旧是中国画常见题材，而为人们喜爱。

照理四大名画该有一幅花鸟，人物山水花鸟三大类嘛。但因为花鸟画是明清时才蓬勃发展起来的，至今也没有谁以花鸟的题材画出很大的胸怀，所以，在我心中，就把《五牛图》代替花鸟画放进了四大名画。

笑笑说，在中国，是个人就知道《清明上河图》，可见这是中国最出名的古画。为什么如此出名，可能还是接地气的缘故。士夫文人的情怀高古悠远，精致、迷人、超脱，可是在未受教育的寻常百姓那儿，这些都太傲慢太不管用。在古代的中国，未受过教育的人普遍有着忍耐和勤勉的品德，虽然《清明上河图》是一张风俗画，张择端应该也没有刻画出画里边五百来号人性格和品格的意思，可是就在这张画里，那些劳作的姿态，是有着忍耐和勤勉的。这也是这幅画的“城管版”显得那么合情合理的另一个因素，除了勤勉而忍耐的地位低微的老百姓，城管还能欺负着谁呢？

《清明上河图》场面浩大，画家的构图能力令人好生的羡慕。后世很多仿照此画的作品，没有一张像样的，要么呆板要么凌乱，除了一点美学常识都没有的人会对一张工工整整画出几百个人的技术表示赞叹之外，恐怕再不会有其他更多的夸奖。《清明上河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属于孤独求败型。

除了构图，其实此画的用笔也是很棒的，有界画的技术，文人画（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名词）的用笔，行话就是“兼工带写”，单单把那些树、路、等等的郊外之景取出来，就是很漂亮的山水画。

《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年代，又是一个末代，一个《水浒传》里描述的时代。李煜之后最著名的艺术家皇帝赵佶像一个画院院长一样培育者画家，宣讲着很高端的艺术思想和创作理念。有当代学者说张择端画此画是奉皇帝命令，等于刀架在脖子上画画，敢不画好么？我想，今天我们的国家有专门负责宣传的部门（绝对的实权机构），有大把的政府拨款，每年各地都有“精品创作”的任务，也生产出很多“艺术”作品。有一件像样的吗？倒是养成了国民在根本没有人要求的情况下还能很自觉地说着肉麻的歌功颂德的话的秉性。所以即使张择端是奉赵佶之命画一张粉饰太平的作品，也是两位画坛宗师的过招，跟刀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赵佶也的的确确不杀人，整个北宋朝廷都不杀臣子。

到清代，王翚画《康熙南巡图》，啊，这种审美离上世纪的下半叶已经很接近了。再没有了《清明上河图》，没有了，有的是所谓的宏大气魄，再没有了灵动和韵律。

（此乃佘版四大名画中国卷，不学术，纯属随笔。下次再出四大名画世界卷吼吼吼，借此温习一下西洋美术史。）